老夫子把相册轻轻放在茶几上,封面还沾着一点指尖的温度。他坐回沙发,陈小姐已经翻到了那张全家福,嘴角一直没放下。她指着照片里自己被果汁溅到袖口的瞬间笑出声:“你那时候脸都绿了。”
“谁让你非说那杯是橙汁。”老夫子摇头,“结果是个草莓味运动饮料,甜得发齁。”
“可你不还是帮我擦了。”她抬眼看过来,声音轻了一拍。
屋里其他人也没闲着。叔伯正跟小堂侄掰手腕,输的人要学狗叫;姑婆靠在软垫上剥橘子,一片一片往父亲盘子里放;母亲和婶婶低声聊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笑一下。
这顿饭吃了快三个小时,菜早就凉了,但没人提走。电视还黑着,墙上的春晚海报歪了一角,没人去扶。
老夫子伸手摸了摸后颈,有点发僵。他刚想站起来活动,就听见父亲清了清嗓子。
“还有件事。”父亲说着,朝母亲点点头。
母亲起身进了次卧,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细长的布卷,红底金边,像是老式字画那种包装。她把它递给父亲,动作很慢,像怕碰坏了什么。
老夫子愣了一下。陈小姐也察觉到了,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父亲没急着打开,反而看了眼在场所有人。“这个,是我们几个商量了很久才定下来的。”
“不是红包?”叔伯故意问。
“比红包贵重。”姑婆接过话,“我们仨凑钱,请人画的。”
“画?”老夫子皱眉,“画什么?”
“别急。”母亲笑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父亲慢慢解开布带,将卷轴平铺在茶几上。木框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画面一点点展开。
最先露出来的是春天的院子,青石小路两边开满桃花。接着是一对男女并肩走来,男的穿着浅色衬衫,女的扎着马尾,手里牵着一只小狗。再往后,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窗台上摆着两盆绿植,一个小男孩蹲在花坛边逗猫。
老夫子呼吸顿了一下。
那男人,是他。女人,是陈小姐。
连他右边眉毛上那道小时候摔留下的疤,都画得一模一样。
“这……”陈小姐声音卡住,手一下子捂住了嘴。
“这是我们想象中的你们以后的日子。”母亲轻声说,“不求大富大贵,就想你们有个热乎的家。”
“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姑婆插话,“找了个擅长工笔的老师傅,光打草稿就改了六遍。”
“哪六遍?”叔伯不服气,“明明八遍!”
“你数错了。”姑婆瞪他一眼,“第三稿的时候,小狗尾巴太粗,像扫帚。”
“那是因为你非说要画中华田园犬!”
“土狗怎么了?忠诚!”
两人吵起来,其他人却都没笑。
老夫子盯着那幅画,喉咙动了动。他没说话,只是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画中那个牵着狗的女人的脸。
陈小姐的眼眶红了。她低头咬住下唇,肩膀微微发抖。
“你们……真的这么希望我们在一起?”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小。
“不然呢?”父亲反问,“我们看着你俩从第一次见面尴尬得不敢对视,到现在能一起办家宴、管孩子、收拾桌子——这种事,骗不了人。”
“我们不怕你们慢。”母亲接道,“就怕你们错过。”
老夫子缓缓转头看陈小姐。她也在看他。
那一眼,没说一句话,但什么都说了。
他握紧她的手,然后站起身,对着全家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他说,“这份礼,我收下了。”
“别光说谢谢。”姑婆哼了一声,“画挂客厅正墙,每天睁眼就要看到!”
“对!”叔伯拍腿,“以后吵架,先看一眼画,想想今天。”
“要是哪天谁敢提分手——”姑婆眯起眼,“我就把这画烧了,让祖宗托梦骂他。”
“姑婆!”老夫子无奈。
“我说真的。”她板着脸,“这画里有我们所有人的心意,不是装饰品。”
屋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先笑了一声,接着大家都笑了。
老夫子把画小心收好,又重新展开,挂在了沙发背后的空墙上。正好对着阳台门,阳光照进来时,整幅画都亮着。
他退后两步看了看,点点头。
陈小姐走到他身边,头轻轻靠在他胳膊上。“他们其实挺可爱的。”
“谁?”
“你的家人。”她笑了笑,“比我想象中热闹多了。”
“以后就是你的了。”他说。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塞进他掌心。
这时,小堂侄突然从地毯上爬起来,举着手里的玻璃瓶喊:“英雄花升级!”
“啊?”老夫子回头。
“花瓣加个框!”小孩认真地说,“跟画放一起,组成‘家庭三宝’!”
“哪三宝?”叔伯问。
“英雄花、全家福、未来图!”孩子一口气报完,还挺胸抬头。
“行啊你。”老夫子揉了揉他脑袋,“明天就给你买个放大镜,专门研究细节。”
“我要签名版!”
“找画家要。”姑婆笑骂,“让他给你签屁股上。”
笑声又起。
老夫子靠着墙,看着这一屋子人,心里像被什么填满了。他低头看了看陈小姐,她正笑着跟母亲说话,眼角还有点湿。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可以一直下去。
可就在他放松下来的那一刻,目光无意扫过阳台门帘。
那层薄纱本来是拉着的,现在右下角掀开了一条缝。
风没吹,窗帘却动了一下。
他眉头一跳。
刚才,好像有人站在外面。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半步,挡住了陈小姐的视线。
“怎么了?”她问。
“没事。”他轻声说,“窗帘松了。”
他走过去,顺手把帘子拉严实,手指在边缘捏了捏。布料是干的,没有雨痕,也没有脚印蹭在玻璃上。
但他记得很清楚——十分钟前,他亲自检查过门窗,这条缝,不存在。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睛盯着玻璃门把手。
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划痕,像是指甲不小心刮上去的。
他没声张,慢慢退回座位,重新握住陈小姐的手。
她的手很暖。
屋里还在笑。叔伯开始教孩子背《百家姓》,背到一半自己卡壳;姑婆偷偷往陈小姐碗里夹菜;母亲拿出手机说要再拍张合影。
一切如常。
可老夫子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低头喝了口茶,水已经凉了。
但他的背,始终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