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老夫子就醒了。
他看了眼手机，早上六点十七分。窗外还在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啪啪响。他没赖床，直接坐起来，把昨晚准备好的文件袋检查了一遍：无犯罪记录公证书、幼儿园行为证明、居住证明复印件、工资条、还有李主任要求的两份补充表格。全都齐了。
他把文件袋塞进防水文件夹，套上外套出门。
公证处八点半开门，他七点二十就到了。门口已经有人排队。他排在第三个，轮到他时，工作人员核对身份信息，确认材料无误，当场盖章。对方还多问了一句：“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不是。”老夫子说，“是公司保洁阿姨的孙子。”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动作快了些。
办完事才八点四十五。他开车直奔郊区那家幼儿园。路上雨越下越大，导航提示前方堵车，他干脆绕小路走。车子颠簸着穿过几个城中村，花了四十分钟才到。
幼儿园铁门关着，门口挂着牌子：园长外出开会，今日不接待家长事务。
老夫子站在屋檐下，掏出手机拨通秦先生电话：“帮我联系一下园长，就说材料已经通过学校初审，现在只差他们这边盖个章。”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你确定要我打？上次你说不想惊动太多人。”
“现在顾不上了。”老夫子看着手表，“今天下午四点前必须交上去，晚一天都可能被顺延到明年。”
十分钟后，秦先生回电：“园长答应让值班老师处理，但只能盖章，不能补签字。”
“够了。”老夫子收起手机，冲进雨里。
值班老师是个年轻姑娘，戴着口罩，隔着传达室玻璃听他说明情况。她进去五分钟，拿着一份表格出来，在公章机上按了一下，盖在指定位置。
“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她说，“要是每个家长都临时来补材料，我们也没法管。”
“我知道。”老夫子接过文件，发现纸边有点湿，“谢谢您破例一次。”
“别谢我。”姑娘指了指监控探头，“是园长说的，这种事能帮就帮一把。”
他点点头，把新拿到的文件放进防水夹层，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他打开平板，把所有扫描件上传云端备份。然后给李主任发了条短信：“材料已齐，预计下午三点前送达，请问招生办是否有人值守？”
等了十分钟，回复来了：“可以接收，但需本人递交。”
他看了眼时间，两点零七分。油箱还够，路况也恢复了正常。他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往学校开。
雨一直没停。
三点十八分，他走进学校行政楼大厅。保安拦住他：“下班时间了，外来人员不能上楼。”
“我约了李主任。”老夫子拿出文件袋，“这是最后两份补充材料。”
保安犹豫了一下，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很快，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李主任穿着深色西装，手里拿着伞。“我就知道你会赶在关门前来。”
“不然明天又得重排流程。”老夫子把文件递过去，“都在这儿了，原件加复印件各一套，电子版我也传您邮箱了。”
她接过袋子，翻了几页，眉头慢慢松开。“密封完好，印章清晰。纪检组那边昨天已完成复核，程序上没问题了。”
“那孩子能入学了吗？”
“明天发正式通知。”她说，“录取编号已经生成，班主任也安排好了。你是第一个把全部材料按时补齐的人。”
老夫子笑了下：“我以为还会拖更久。”
“本来会。”李主任看着他，“但你们提交得太完整，连社区走访记录都有附图。我们没法压着不批。”
“那就好。”他说，“总算没耽误孩子一年。”
“你知道吗？”她忽然说，“那个王强，昨天被公司内部通报处分了。教育局查到他用企业邮箱发布虚假信息，还伪造家长委托书。”
“哦。”老夫子没什么表情，“他背后的人应该也不高兴吧。”
“估计挺烦的。”李主任嘴角微扬，“上周我们申报的专项补贴项目，中标单位就是他们公司。但现在纪委介入调查，合同可能要作废。”
老夫子没接话，只是点点头。
“你其实可以直接找媒体曝光的。”她说，“那样你就是英雄。”
“我不是为了当英雄。”他说，“我只是看不惯有人拿规矩当挡箭牌，欺负老实人。”
李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轻轻说了句：“规则要有牙齿，但也得有温度。你这次，算是把温度送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走了？”她问。
“嗯。”他说，“还得去接保洁阿姨和孩子。”
“他们知道了吗？”
“还没告诉他们。”老夫子笑了笑，“我想让他们亲眼看看通知书。”
李主任也笑了：“那你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
“李主任。”
“怎么？”
“麻烦您明天早点把通知书打印出来。”他说，“孩子第一次上学，我想让他穿新衣服去。”
“行。”她点头，“我亲自盯着。”
老夫子走出行政楼，雨小了些。他掏出手机拨通保洁阿姨的号码。
“喂，张姐。”
“哎！老夫子！”那边声音发颤，“您是不是……是不是有消息了？”
“明天上午十点，带孩子来学校报到。”他说，“穿干净点，带上水杯和铅笔盒。”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抽鼻子的声音：“真……真的？孩子能上了？”
“上了。”他说，“名字在学校公告栏第三排，第十二个。你自己去看。”
“我……我现在就去！”
“现在去也没用。”他笑出声，“明天才贴榜呢。”
“我不信！我这就坐车过去！我得亲眼看看！”
他听着电话里的激动语气，没再拦着。
挂了电话，他又打了第二个：“大番薯，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楼下啃包子！”那边声音含糊，“咋了？”
“明天上午九点，校门口集合。”他说，“穿整齐点，别让人以为我是跟你这种人混的。”
“啥事啊？这么严肃？”
“见习仪式。”
“啥玩意儿？”
“孩子第一天上学，叫见习仪式不行吗？”
“哦——”大番薯拖长音，“那你早说嘛！我给我妈借条红领巾戴上！”
“你滚。”
“嘿嘿，我肯定去！我还想摸摸课桌长啥样呢！”
电话挂了。
第二天一早，老夫子七点就到了学校。
他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张崭新的录取名单。保洁阿姨孙子的名字清清楚楚印在上面，旁边还贴了张小照片——是前几天补交材料时拍的。
八点半，张姐牵着孩子来了。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鞋，校服是昨天刚买的，有点大。
老夫子迎上去：“名字看到了吗？”
张姐眼睛红红的，一个劲点头：“看到了……看到了……我昨晚睡不着，五点钟就起床了……”
孩子躲在奶奶身后，抓着她的衣角。
“别怕。”老夫子蹲下来，“你种树那天干得最卖力，老师记得你。”
孩子眨眨眼，小声问：“真的吗？”
“真的。”他说，“而且你现在已经是小学生了。”
九点，大番薯骑着共享单车冲过来，头上绑了根红绳，说是辟邪。
“谁让你戴这个了？”老夫子皱眉。
“我妈说开学要吉利！”大番薯跳下车，“我还带了糖，准备发给同学！”
“没人要你的糖。”
“你不懂，这叫社交启动资金！”
三人一起走进校园。
孩子一开始不肯松手，直到老夫子牵着他走到教室门口。班主任走出来，笑着接过书包。
孩子回头看了老夫子一眼，嘴巴动了动。
老夫子冲他点点头。
孩子终于开口：“谢谢爷爷。”
老夫子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话。
他退到走廊尽头，靠墙站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座位上。
保洁阿姨跟着老师进了教室区域，走几步就回头看一次。
大番薯站在他旁边，嘴里嚼着口香糖：“你说这小孩以后会不会当班长？”
“谁知道。”老夫子说，“只要他能安安稳稳坐在那儿就行。”
“那可不一定。”大番薯嘿嘿笑，“万一老师让他擦黑板呢？那么高，够得着吗？”
老夫子没理他。
他看着教室门关上，听见里面传来点名的声音。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到！”
他嘴角动了动。
公交车站台就在校门口对面。他背起包，朝那边走去。
雨早就停了。
他坐上回家的车，闭上眼。
车窗映出城市的影子，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