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盯着手机屏幕,群里消息一条接一条往上滚。他没动,也没说话,手指搭在桌沿,一下一下轻轻敲着。
秦先生发的那条消息还在最上面。
照片里是他弯腰修投影仪的背影,袖口卷到小臂,地上散着几根电线。下面写着:“上周团建,投影仪坏了,老夫子趴在地上调了半小时,手都蹭脏了也没喊累。陈姐感冒那几天,他每天早上默默放一杯姜茶在她桌上,一次都没落下。这些事他从没说过,是我亲眼看见的。有些人做的事,从来不说。”
消息发出已经二十分钟。
刚开始没人回。
有人点了个赞,又撤了。
老夫子看得清楚,是财务部的小王。
他不急,继续改报表。数字一行行往下走,眼睛时不时扫一眼手机。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催,越急越没人信。
直到第一条回复跳出来。
“原来姜茶是他放的?我还以为是行政统一安排的。”
字不多,但老夫子心里一松。
来了。
紧接着第二条:“怪不得陈姐最近气色好了,我还纳闷呢。”
第三条是个点赞表情。
再后来,人事的小李冒了个头:“我也说一句,上次我加班到十点,路过茶水间看见他给陈姐热便当,动作特别熟,一点都不像装的。感情这种事,外人真不好瞎猜。”
这话一出,群里安静了两秒。
老夫子屏住呼吸。
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危险。一句话说得再真,没人接就是白说。冷场了,以后谁还敢开口。
三秒后,技术部的老张回了:“就是,人家处得好好的,干嘛非要往歪了想。”
底下立刻有人跟:“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之前谁说我办公室恋情影响团队氛围来着?我看项目进度比上季度还快。”
“对啊,老夫子天天帮新人理流程,谁不服气去找他吵过一句?”
话越说越多。
有人提起他每个月都给楼下流浪猫带吃的,连清洁阿姨都知道;有人说他去年冬天把自己的羽绒服借给实习生穿,自己穿件薄外套撑了一周;还有人翻出照片,是他半夜在会议室打印全员奖状,因为行政请假了,他怕耽误表彰会。
一条条刷上来。
不是吹的,也不是骂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事。
没人组织,没人号召,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把之前的风向一点点推了回去。
老夫子看着屏幕,嘴角动了一下。
他没笑出来,也没说话,只是肩膀慢慢落下去,整个人松了下来。
手机又震。
是秦先生发来的私信:“有效果了。”
老夫子回了个“嗯”。
然后继续低头看报表。
但他右手食指不再敲桌子了。
左手把手机往边上挪了半寸,不用一直盯着也能看到新消息。
他开始专注工作,一行数字核完,再点下一行。速度比上午快了些,手也稳了。
群里还在聊。
有人问:“你们说,那些乱讲话的人,是不是就喜欢背后搞小动作?”
没人点名。
但谁都明白。
另一个同事回:“反正我知道谁最爱在群里阴阳怪气,上次项目奖金分配,他不满意就在小群发牢骚,结果正主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哎,说到这个,我听说老赵昨天在打印什么东西,出来的时候用手盖着纸面,神神秘秘的。”
“真的假的?”
“小李亲眼看见的。”
老夫子看到这儿,手指顿了一下。
他没往上翻,也没追问细节。
只是把这条消息看了一遍,然后关掉微信,打开邮箱处理下午的第一封邮件。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
一动就破局。
这些人愿意站出来说话,是因为觉得这事和他们有关。不是为了帮他,是看不惯那种躲在后面戳人脊梁骨的行为。
只要再等一等,声音会越来越多。
他相信这点。
果然,不到十分钟,群里又有人发言。
这次是平时最不爱说话的设计部小林。
她只发了一句话:“我见过老夫子替同事顶班三次,每次都说是自己排错了时间表。其实排班表是他做的,怎么可能错。”
没人回她。
但五分钟后,三个点赞接连跳出。
接着是另一个女同事:“上个月我电脑坏了,数据差点丢,是他晚上八点回来帮我恢复的。走的时候说‘顺手的事’,可我知道他家在城东,那天回去肯定很晚。”
“还有我!”新人小刘突然冒头,“我第一次做汇报ppt,改了七遍都不过关,是他下班后留了四十分钟一句句教我怎么讲逻辑。我没请他,他也没提过。”
一条接一条。
不再是零星回忆,而是集体记忆被唤醒。
老夫子坐在位置上,听着周围键盘声、电话声、走廊脚步声,一切如常。
但气氛变了。
隔壁工位的小陈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
他回了个点头。
对面的小吴起身倒水,经过时顺手帮他把歪了的显示器扶正。
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没人刻意靠近他,也没人围着他说话。
但那种被孤立的感觉,消失了。
他低头看手机,微信群已经翻到几十条之后。
最新一条是行政的留言:“明天早餐多订两份豆浆,记得给老夫子留一杯,他最近天天吃包子。”
底下有人回:“他不吃甜的。”
“那换成咸豆花。”
“别忘了加紫菜。”
老夫子看着这些字,手停在屏幕上。
他没有删除任何一条,也没有点赞自己的相关消息。
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回应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
让别人替你说。
让事实堆成墙。
他重新打开报表,继续往下核对。
数字清晰,格式整齐,错误率低于千分之三。
这是他一贯的工作标准。
以前没人提。
现在,有人开始注意到了。
快到下班前,群里突然安静了几分钟。
老夫子以为结束了。
结果下一秒,人事主管发了个文件截图:“本季度员工满意度调查初稿出来了,匿名建议栏里有三条提到老夫子,都是感谢类的。其中一条写:‘希望公司多一些这样不声不响做事的人。’”
没人接话。
但截图挂了十分钟没沉。
老夫子看完,合上笔记本。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去茶水间倒了杯热水。
回来时,看见群里最后一条消息:
“其实吧,有些人嘴上说着公平公正,背地里见不得别人被夸一句。咱们心里有数就行。”
他坐回位置,打开微信,往上翻到最开始。
老赵那条“有些人表面正经,背地里早就搞暧昧了”的消息还在。
但现在,它已经被几十条真实的记录压在了底下。
像一块石头沉进河底。
再也浮不上来。
他关掉手机,插进裤兜。
办公室灯光亮着,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有人叫他一起去吃饭。
他摇头,说还有点事要收尾。
那人拍拍他肩膀走了。
他一个人坐着,等最后一波人离开。
窗外天色暗下来,玻璃映出他的影子。
他看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17:58。
手指移到鼠标上,准备关机。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微信群的新消息提醒。
点开。
一个陌生头像发言:
“我刚想起来,上个月绩效面谈那天,我情绪崩溃在楼梯间哭,是老夫子路过听见了,没拍照也没传闲话,反而折回来递了包纸巾,说‘压力大正常,别憋着’。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消息发完,那人立刻退群。
老夫子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
他没回。
也没保存。
只是把手机放下,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光标停在未发送的邮件界面上。
他移动鼠标,点击“草稿箱”。
里面躺着一封写了一半的申诉材料。
标题是《关于近期不当言论影响工作环境的情况说明》。
他已经决定不发了。
现在不需要了。
他删掉草稿,关闭邮箱,关机。
站起身,拿起外套。
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位。
桌面整洁,键盘归位,杯子空了。
一切如常。
他拉开门走出去。
身后,微信群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