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睁开眼的时候,走廊已经热闹起来。保安扶着老赵离开会议室的画面像短视频一样在茶水间反复播放,有人压低声音模仿他跪地求饶的腔调:“领导……我上有老下有小……”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
他站在工位旁,没动,也没立刻坐下。刚才那一瞬间,他在老赵低头时闭了眼,金手指悄然启动——不是看未来,而是回溯过去。画面清晰得不像回忆:老赵跪下去前,脑子里闪过的是银行账户余额、房贷利率计算器,还有去年双十一囤的五双劣质袜子。他甚至在想,“要是被开除,那套打折的电动牙刷套装还能退吗?”
这不是走投无路,这是精打细算。
“哎哟,头儿!”大番薯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煎饼果子,“我刚醒,外面都传遍了!说老赵为了省报销那三百块交通费,故意搞乱系统,结果被当场抓包?”
“不是三百。”老夫子摇头,“是他以为能省三百。”
“有区别?”
“一个是为了钱铤而走险,一个是为了抠门不要命。”老夫子嘴角微扬,“后者更可笑。”
两人正说着,财务部的小李从旁边路过,听见了,顺口接上:“可不是嘛!上周我借他五十块钱充停车费,他说微信限额,让我扫他的码代付,结果到现在都没转账。我都懒得提了。”
“这算啥。”另一个女同事端着杯子插话,“年会抽奖他中了个电热水壶,转手就在内部群发了个‘九成新闲置转让,200自提’。我说你这也太急了吧?他说‘放着也是浪费资源’。”
大番薯听得眼睛发直:“他还好意思说自己穷?我家楼下收废品的老王过年都给孙子包五百红包!”
“关键是,”老夫子轻声说,“他装穷的样子太认真了,认真到忘了自己平时多让人讨厌。”
这话刚落,秦先生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两杯豆浆,递了一杯给老夫子。“听说老板找你谈话?”
“还没。”老夫子接过豆浆,吸管戳进去转了半圈,“但他迟早会来。人在听到‘上有老下有小’这种话时,总会犹豫一下。”
“你不会心软吧?”秦先生挑眉。
“我只信数据。”老夫子喝了口豆浆,“昨晚他删日志的时间点,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家里wi-Fi使用高峰。如果真是压力大睡不着,为什么不看新闻、不刷剧、不打游戏?偏偏盯着公司系统?”
“动机不对。”秦先生点头。
“还有。”老夫子放下杯子,“他尝试登录财务接口的事,我没全说。”
“你还藏了一手?”
“我说我看到了未来。”老夫子淡淡道,“但其实我是用金手指翻了他的历史操作记录。过去三个月,他一共绕过审批流程七次,理由全是‘紧急采购’,实际买的是什么?办公室绿植租赁服务、打印机清洁剂、还有一次是给部门订下午茶——但他自己没出一分钱,账单全推给了项目组均摊。”
秦先生愣了两秒,忽然笑出声:“所以他不是穷,是连三十块奶茶钱都想让别人请。”
“最狠的是,”大番薯突然想起什么,“上个月团建吃饭,大家AA,他吃完最后一口红烧肉就说肚子疼,提前走了。结果我在停车场看见他上了辆网约车,定位是一家新开的自助烤肉店。”
三人沉默片刻。
然后同时笑出来。
午休时间一到,办公室里的议论彻底炸了锅。原本还有人觉得老赵虽有过错,但念在多年资历,或许可以留一线余地。可随着一条条“抠门事迹”被翻出来,同情迅速变成了鄙夷。
“我记得有一次打印机卡纸,他非说是我们用太多纸导致损耗,建议每人每月限额十张。”项目组的老陈拍桌,“结果后来发现他是把废纸带回家折纸飞机给他儿子玩!”
“还有报销贴票!”另一个同事喊,“他贴发票必须正正方方,少一角都不交,财务每次都退回让他重贴。可他自己提交的那张高铁票,明明是去旅游顺路蹭了个客户会议!”
“他工位抽屉里还藏着三支快没墨的笔,说是‘备用’,其实谁借都不给,宁可自己写一半扔一半。”
“上次公司发防疫包,口罩、酒精湿巾都有,他就问行政能不能把维生素片换成两包口罩,说‘更实用’。”
越说越离谱,越离谱越真实。
老夫子听着,没再插话。他又一次启动金手指,这次是对准昨天老赵操作电脑时的心理状态。画面浮现:那个男人一边点击诱饵文档,一边心里盘算着,“只要这次能搅黄项目,老夫子一倒,我就能接手,到时候出差住便宜酒店,每天省两百,一年下来就是两万四……还不用请团队吃饭,又能攒一笔。”
他甚至幻想过升职后如何继续节省开支:拒绝团建聚餐、取消生日蛋糕预算、把会议室绿植换成塑料假花……
老夫子关掉预知画面,轻轻呼了口气。
这时老板走了过来,招手示意他去旁边的会议角。
“你有没有想过,”老板靠在桌边,语气缓和了些,“他这么做,是不是真有什么难处?毕竟他平时看着也算踏实。”
老夫子点点头:“我也问过自己。所以查了他近三年的薪资流水、报销记录、考勤数据。结论是——他不穷,只是舍不得花钱。”
老板皱眉:“不至于为省钱做这种事吧?”
“不是为省钱。”老夫子纠正,“是为占便宜。他所有行为的核心逻辑不是‘节俭’,而是‘我能白拿就不付’。改日志是因为不想担责,碰财务是因为想钻空子,装穷是因为觉得哭惨比认错划算。”
他顿了顿:“一个人真困难,不会怕查账。怕查账的,都是账里有鬼。”
老板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句:“我知道了。”转身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老赵空着的工位,眼神复杂。
老夫子回到座位,发现大番薯正趴在桌上,拿马克笔在一张A4纸上疯狂涂鸦。凑近一看,标题写着《老赵十大抠门罪状》,下面列得整整齐齐,还配了简笔画:一个男人抱着电热水壶不让走、躲在厕所逃AA、用废纸折千纸鹤……
“你要拿去贴公告栏?”老夫子问。
“已经在群里发了。”大番薯嘿嘿笑,“匿名的,署名‘正义的胖侠’。”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十二点四十三分。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老赵那张空工位上。桌上还摆着个用了五年的破鼠标垫,边缘磨得起毛,上面印着一行小字:“节约每一分成本,创造每一分价值”。
曾经有人夸他勤俭持家。
现在看,像极了讽刺。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老夫子接起来,听筒里传来行政的声音:“那个……老赵刚打电话回来,说他落在抽屉里的电动牙刷套装还没退,问能不能让同事帮忙联系客服处理一下售后?”
大番薯一听,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秦先生捂着脸摇头。
老夫子握着听筒,面无表情地说:“告诉他,退货需要本人操作,系统验证身份。”
“哦……那他说明天亲自来办。”
“随他。”老夫子挂断电话,转头看向窗外。
楼下广场上,几个外卖员正围在一起吃盒饭。有人打开保温袋,香气飘出来,立刻引来同伴的目光。其中一人笑着递过去一根香肠:“喏,多带的,分你。”
那人接过,说了声谢谢,咬了一口,满脸满足。
老夫子收回视线,重新盯住屏幕。
日志分析界面还在运行,绿色进度条平稳向前。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
“有些人毁掉自己的,从来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连一顿饭都不愿请的格局。”
笔尖停顿一秒,又补了一句:
“以及,一套舍不得退的电动牙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