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即将触到珠子的刹那,墨青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空”——不是青年虚影那种吞噬一切的虚无,而是像……被晒透的棉被突然抽走,留下的那种轻飘飘的空洞。
这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小时候,他偷偷把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支玉簪埋进院子里,想给她一个“惊喜”,却忘了埋在哪里时的慌乱;像玄长老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守好墨家”,最后力气散尽,手指松开的瞬间。
“原来你还记得这种感觉。”
一个声音突然在珠内响起,不是青年虚影的冷冽,也不是残种的尖锐,温温吞吞的,像晒着太阳的老猫在打哈欠。
墨青的神魂猛地一震——这声音……是玄长老?!
可玄长老明明已经坐化三年了!
不等他细想,眼前的珠子突然炸开,不是破碎的炸,是像水泡破了层膜,他整个人被一股柔软的力量裹着,跌进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林辰的银白光芒紧紧贴在他的第三魂外,此刻正剧烈闪烁,光芒里浮出一行字:“是幻术!别信!”
墨青站稳脚跟,才发现自己站在墨家老宅的院子里。夕阳把石板路染成蜜色,廊下挂着的晒干的草药在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响。
玄长老正坐在石凳上,背对着他择药草,花白的头发在光里泛着银边,声音混着药香飘过来:“小青,过来,帮我把这株‘凝魂草’切成丝。”
墨青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这场景,是他十五岁那年的秋天。那天他刚练废了第三把玄铁剑,正怕玄长老骂,老人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他帮忙择药。
“长老……”他下意识地走过去,指尖触到凝魂草的瞬间,突然想起林辰的警告,猛地缩回手,“你不是玄长老!”
石凳上的人缓缓回头,脸上的皱纹明明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可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片淡淡的“空”。
“怎么不是?”“玄长老”笑了笑,指节分明的手拿起剪刀,慢悠悠地剪着草叶,“你看,这凝魂草要顺着叶脉剪,不然药性散了,怎么帮你稳固神魂?就像你现在,明明怕得发抖,偏要装作强硬,和当年练剑时一个样。”
墨青的后背沁出冷汗。对方连他练剑时的小动作都知道!
“别挣扎了。”“玄长老”把剪好的草叶收进竹篮,抬头时,瞳孔里突然浮出那道透明的源线,“你以为护住林辰的残魂就有用吗?你忘了?当年你把玉簪埋在老槐树底下,是我帮你挖出来的;你第一次引动四色光带时走火入魔,是我用本命源力给你压下去的。”
每说一句,墨青的神魂就沉下去一分。
这些事,除了他和玄长老,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到底是谁?”他攥紧拳头,四色光带在周身盘旋,随时准备炸开,“就算你能模仿长老的样子和记忆,也骗不了我!”
“玄长老”突然叹了口气,把剪刀放在石桌上,站起身。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竟透出几分青年虚影的轮廓,只是那双眼依旧带着玄长老的温和:“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早就信了,不是吗?”
他抬手往院子角落一指:“你看,那是不是你当年埋玉簪的地方?”
墨青猛地转头——老槐树下,果然有块新翻的土,土块边缘还留着他当年用小铲子划下的歪歪扭扭的记号。
神魂深处传来一阵剧痛,林辰的银白光芒被源线缠得更紧了,光芒里的字迹开始模糊:“别……看……”
可已经晚了。
墨青的视线像被黏住,眼睁睁看着“玄长老”走过去,弯腰从土里挖出一支玉簪——碧绿色的,簪头刻着朵小小的墨兰花,正是母亲留给他的那支!
“你总说,这玉簪是你的软肋。”“玄长老”拿着玉簪走过来,递到他面前,指尖的温度都和记忆里一样暖,“现在它在这,你要吗?”
墨青的呼吸乱了。
他当然想要。当年弄丢玉簪后,他发了疯似的找了三天三夜,最后玄长老说“或许是缘分未到”,他才作罢。这些年,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此刻玉簪就递在眼前,他的指尖竟控制不住地颤抖。
“要的话,就松开林辰的残魂。”“玄长老”的声音突然轻了下去,像叹息,又像蛊惑,“你护着他,不就是怕他被源线吞噬吗?可你看,这里多好,没有源线,没有残种,只有我,有玉簪,还有你最怀念的老宅……”
林辰的光芒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亮,像是在拼命叫醒他。
墨青的指尖离玉簪只有一寸。
接,还是不接?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玄长老”递玉簪的手腕上,有一道极淡的、透明的线——和他右臂上的源线浅痕一模一样。
而且,母亲的玉簪簪头,刻的是墨兰,不是眼前这朵……多了片花瓣的“墨兰”。
“破绽在这里!”墨青猛地回神,四色光带带着林辰的银白光芒,狠狠砸向“玄长老”的手腕!
“玄长老”的脸瞬间扭曲,玉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整个老宅开始像玻璃一样碎裂,夕阳、药草、石凳……全在噼啪作响中崩解。
“你竟敢……”怨毒的声音取代了温和,“玄长老”的身形融化成一团灰雾,雾中浮出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墨青,“那就别怪我掀了你的老底!”
灰雾突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像暴雨般砸过来——
有他练剑时偷偷抹眼泪的狼狈,有他弄丢玉簪后在被子里咬着枕头发誓“再也不软弱”的倔强,甚至有他藏在床板下的、写给母亲却从未寄出的信……
最后一片碎片,是玄长老坐化前的样子。老人家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却抓着他的手说:“小青,别被‘念’困住……源线再厉害,也穿不透心防……”
“心防”二字像道惊雷,劈开了墨青的混沌。
他突然明白,这珠子里的“空”气,根本不是要吞噬他,而是想撕开他的记忆,找到他最在意的“念”,再用这些“念”织成网,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这幻境里。
可它算错了一点——玄长老的临终遗言,才是他最深的“念”,不是软肋,是铠甲。
“想掀我的老底?”墨青的四色光带突然暴涨,林辰的银白光芒趁机挣脱源线的纠缠,与光带融为一体,“先问问我手里的光答应不答应!”
他挥出光带,劈向那些还在涌来的记忆碎片,却在光带落下的瞬间,愣住了。
碎片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玄长老坐化那天,床前除了他,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玄色衣袍,身形和青年虚影有七分像,正弯腰对玄长老说:“前辈放心,我会护着他,直到……源线重连的那天。”
玄长老当时虚弱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别让他知道……欠你的,墨家会还。”
那人是谁?
玄长老欠了青年虚影什么?
“源线重连”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疑问砸过来时,墨青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他尖叫着往下坠去,耳边只剩下灰雾里那怨毒的笑:“这下,看你还怎么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