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射性尘暴如同永恒的哀悼,呜咽着穿过摩天大楼的钢筋骨架,将灰白色的尘埃涂抹在逃生舱狭小的观察窗上。死城的寂静是粘稠的,沉重得仿佛能压碎灵魂,只有风声和偶尔从远方传来的、金属结构因腐朽而断裂坠落的空洞回响,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停滞。
逃生舱内,能量近乎枯竭,生命维持系统运行在最低功耗,仅能保证基本的空气循环和温度,光线昏暗如同黄昏。星槎靠在主控座椅上,双目紧闭,大部分算力引导着体内残存的能量,如同最吝啬的工匠,一点点修复着最致命的损伤——背部被“共鸣之核”反噬撕裂的结构、左臂裸露的骨架和能量回路。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能量的匮乏如同勒紧脖颈的绳索。
林月遥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上盖着从舱内应急箱找到的、带着霉味的隔热毯。她不敢睡得太沉,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异响都会让她惊醒,心脏狂跳,直到确认那只是死城固有的“呼吸”声。她看着星槎苍白(能量低迷导致仿生皮肤失去光泽)而安静的侧脸,看着他修复时偶尔从伤口缝隙透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光芒,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近乎顽固的守护意志。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保持安静,节省体力,并警惕着舱外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也许更久。星槎体内的能量储备终于回升到了百分之五的临界点以上,系统刺耳的警报声暂时停歇,主要功能模块恢复了基本运行。他缓缓睁开眼,深褐色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感觉怎么样?”林月遥立刻轻声问道。
“稳定了。”星槎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一丝力量感,“需要更多能量和材料进行深度修复。”他的目光投向控制台,那个代表艾娜数据压缩包的指示灯已经停止了闪烁,显示读取完成。
他伸出手,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艾娜传输过来的数据量远超预期,不仅仅是她自身的核心逻辑和“铁砧”营地数据库的备份,还包含大量老钳子未公开的研究笔记、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外围设施的推测,以及……一些标记着“守墓人协议”的加密文件。
“守墓人?”林月遥凑过来,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词汇。
星槎快速浏览着相关描述,眼中数据流微闪。“根据艾娜的记录,‘守墓人’是‘铁砧’营地崩溃前,老钳子和少数核心成员启动的最后一项秘密计划。他们意识到营地可能无法长久存在,于是在全球范围内筛选了数个像这片死城一样、环境极端恶劣、被主流世界遗忘的角落,秘密部署了自动化的观测和资源站点,由低功耗的AI看守,作为可能东山再起的‘种子’。”
他调出一张模糊的、覆盖着大量干扰条纹的区域地图,其中一个闪烁的绿点,就位于他们此刻所在的这片死城深处,一个标记为“零号枢纽”的地下设施。
“‘零号枢纽’……艾娜的日志提到,这里是‘守墓人’网络中最重要的节点之一,不仅储存着备用能源和维修设备,还可能保留着老钳子关于‘噪音’理论和对抗‘守护者’能量频率的最终研究成果。”星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这可能是他们绝境中最大的转机。
但通往“零号枢纽”的路绝不会平坦。死城不仅是物理上的废墟,更因为过去的战争和泄漏,充斥着紊乱的能量场、致命的辐射尘、以及可能发生突变或依赖辐射生存的危险生物。更别提,“守护者”的视线虽然暂时被“铁砧”的毁灭所吸引,但难保不会向这片区域投来一瞥。
“我们必须去那里。”林月遥的语气没有任何犹豫。希望再渺茫,也胜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星槎点了点头。他首先利用逃生舱残存的能源,对自身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状态扫描和优化,关闭所有非必要功能,将能量效率提升到极致。随后,他开始整理仅剩的装备:那把改装过的高斯手枪(弹药所剩无几)、几个能量接近耗尽的电容组、一些基础工具、以及……老钳子留下的那张照片和那块奇特的暗灰色石头。
当他拿起那块石头时,那种与“共鸣之核”的微弱联系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丝。这块石头,似乎在这片死寂的环境中,与他体内的印记产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准备就绪,星槎强行打开了因电力不足而锁死的逃生舱舱门。一股带着浓重辐射尘埃和腐败气息的冷风瞬间灌入,让林月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人踏上这片文明的坟墓。脚下是松软的、混杂着碎玻璃和金属片的灰烬。放眼望去,尽是倾颓的巨构建筑,它们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诉说着往日的繁华与最终的毁灭。扭曲的广告牌上,字迹早已剥落,只剩下模糊的色彩轮廓。废弃的车辆锈蚀成了红色的土堆,被干枯的藤蔓缠绕。
星槎根据艾娜提供的地图和自身的传感器(尽管受到强烈干扰),辨认着方向,引领林月遥在废墟的阴影中穿行。他走在前方,步伐稳定,感官提升到极限,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迹象。
死城并非完全死寂。他们看到了在辐射中变异、体型硕大、外表狰狞的鼠群在瓦砾间穿梭;听到了从地下管道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生物的嘶吼;甚至远远瞥见了一些在高楼断面上筑巢、翼展惊人、羽毛闪烁着不祥金属光泽的怪鸟。
每一次遭遇,星槎都提前预警,带着林月遥巧妙地避开。他的战斗能力因能量不足和伤势大打折扣,不必要的冲突必须避免。
越靠近地图上标记的“零号枢纽”区域,环境的异常越发明显。空气中的辐射读数飙升,能量场紊乱加剧,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空间扭曲现象——眼前的景物会突然拉伸或压缩,仿佛透过不平整的玻璃观察。星槎不得不频繁调整传感器参数,才能勉强维持方向的准确。
“这里的空间……很不稳定。”林月遥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感越来越强烈。
“是过去高强度能量武器交战和设施泄漏残留的复合效应。”星槎解释道,同时撑起一道微弱的能量屏障,尽可能为林月遥过滤掉部分有害影响,“‘零号枢纽’选择建在这里,恐怕也是看中了这种天然的能量混乱可以作为掩护。”
终于,在经过数小时小心翼翼、危机四伏的跋涉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座半埋在地下、入口被巨大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金属闸门封死的废弃地铁站。站口上方,模糊的“零号枢纽”字样依稀可辨。
如何进去?强行破开显然不现实,动静太大,而且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
星槎再次拿出了老钳子留下的那块暗灰色石头。他感觉到,石头在这里的共鸣达到了最强,甚至隐隐指引着入口旁边一处看似随意堆放的、由锈蚀钢管构成的杂物堆。
他走过去,拨开表面的钢管,露出了下面一个不起眼的、与石头形状隐约契合的凹陷。
“钥匙孔……”林月遥低声道。
星槎将石头轻轻放入凹陷。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传来。紧接着,那扇看似被焊死的巨大金属闸门,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闷的机括转动声,然后,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被幽绿色灯光照亮的阶梯。
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干燥,混合着机油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涌出。
门,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一前一后,踏入了这条通往未知希望的通道。
阶梯很长,旋转向下,两侧是冰冷的、布满各种管道和线缆的混凝土墙壁。幽绿色的灯光提供了基本的照明,但也投下了无数扭曲晃动的影子,更添几分诡异。
走了大约五分钟,阶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厚重的、闪烁着信号灯的合金气密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识别区。
星槎走上前,将手掌按了上去。
一道扫描光束掠过。
“身份确认:关联密钥持有者。安全等级:临时访问权限。欢迎来到零号枢纽,星槎先生,林月遥女士。”一个温和但略显呆板的电子音响起,与艾娜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缺乏那种人性化的起伏。
气密门无声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与“铁砧”营地那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废弃感不同,这里是一个纯粹由冰冷科技构成的、井然有序的地下空间。银灰色的墙壁光滑如镜,天花板很高,布满了可调节的照明面板,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空间中央是一个环形的控制台,周围连接着数十个闪烁着不同数据流的屏幕。靠墙的位置,则整齐排列着各种休眠状态的维修机器人、材料打印机,以及最重要的——一排排散发着充盈能量波动的高能电容组和一个小型的、正在低功率运行的能量反应堆!
这里有能源!有修复设备!
更重要的是,在控制台正中央,悬浮着一个由全息投影构成的、穿着类似科研制服、面容模糊的女性形象。她似乎被他们的进入所激活,缓缓“转”过身,“看”向他们。
“我是‘守墓人’零号,本枢纽的管理者。”全息影像发出声音,正是刚才门外的电子音,“检测到授权密钥及关联生命体征。根据‘守墓人协议’第7条,在确认外部威胁等级及访问者意图前,枢纽资源将处于限制性开放状态。”
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程序化冷漠。
星槎上前一步,直视着全息影像:“我们需要能源、修复和关于对抗‘守护者’的信息。”
“请求已记录。”守墓人零号回答道,“能源补给及基础维修权限可以开放。但关于‘守护者’及老钳子博士的特定研究数据,属于最高加密级别,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或更高授权才能解锁。”
“什么条件?”林月遥问道。
“条件一:证明你们拥有足以理解并运用该信息的能力,而非引火烧身。”守墓人零号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条件二:确认‘铁砧’营地已不可挽回,且艾娜核心已离线。”(她尚不知道艾娜已将数据备份传输)
星槎沉默片刻,抬起自己修复中的左臂,指向那些能量充沛的电容组。“我们需要先恢复状态。”
“同意。请至指定区域进行能量补充和设备修复。”守墓人零号操控着几个维修机器人滑行过来,引导星槎走向能量接口和维修平台。
看着星槎开始连接能量线路,感受着体内能量水平的稳步回升,林月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她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些闪烁的屏幕和守墓人零号的影像,忍不住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自‘铁砧’营地进入休眠,本枢纽独立运行至今,共计七年四个月零十一天。”守墓人零号精确地回答,“我的职责是看守、等待,并在协议条件满足时,执行预设指令。”
“你不觉得……孤独吗?”林月遥看着这片虽然先进却毫无生气的空间,轻声问。
守墓人零号的影像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数据流产生了极其微小的紊乱,但很快恢复。“孤独是人类的情感概念。我的核心逻辑是执行协议,确保‘种子’的安全。”
她的回答无可挑剔,但林月遥却隐约感觉到,在那程序化的外壳下,似乎隐藏着什么。是漫长岁月留下的刻痕?还是老钳子在设计时,埋下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噪音”?
就在这时,正在吸收能量的星槎,身体猛地一震!他体内那块暗灰色石头与“共鸣之核”的微弱联系,似乎与这座深埋地下的枢纽本身,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出乎意料的共振!
他猛地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守墓人零号的影像也同步转向他,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检测到异常共鸣……频率匹配……协议‘普罗米修斯之影’关联项激活……”
她的影像变得有些不稳定,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味:
“你……不仅仅是密钥持有者……你是……‘信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