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艾娜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丧钟,在空旷的“铁砧”营地每一寸空间回荡。血红色的应急灯将一切染上不祥的色彩,闪烁的频率快得让人心慌。
星槎接住被琉璃推开、几乎窒息的林月遥,看着她脖颈上清晰的指痕和因缺氧而苍白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与冰冷的杀意瞬间冲垮了他平素的冷静。他猛地抬头,望向琉璃消失的那条通往能源核心的、红光闪烁的通道。
女儿?
老钳子的……女儿?
这个被琉璃在疯狂中嘶吼出的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星槎的意识核心,与老钳子记忆中那些深藏的、关于琉璃的复杂情感碎片猛烈碰撞,激起滔天巨浪!难怪老钳子对她如此纵容、如此牵挂,也难怪她的背叛会如此决绝、如此充满毁灭性!那不仅仅是理念的分歧,更是被至亲“遗弃”的怨恨!
但现在,没有时间去消化这惊天的秘密!
“咳咳……星槎……”林月遥剧烈地咳嗽着,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对当前绝境的绝望,“怎么办?”
星槎眼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计算,深褐色的眼眸几乎要被猩红的光芒覆盖。他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和杂乱的思绪,瞬间分析了所有可能:
强行中断自毁?艾娜已明确表示协议被强制激活,权限可能已被琉璃篡改或锁定,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带着林月遥和昏迷的琉璃(如果还能找到她)从原路逃离?十分钟,在磁异常干扰、地形复杂且可能有外部追兵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主控台屏幕上,艾娜快速切换显示的营地结构图中的一个特定区域——紧急逃生舱发射井!
“艾娜!逃生舱状态!”星槎厉声问道。
“紧急逃生系统独立供能!状态:待命!发射井通道畅通!警告:发射过程将消耗营地最后储备能源,并可能暴露坐标!”艾娜的回答迅速而清晰。
“计算最优逃生路线!启动逃生程序!”星槎毫不犹豫地下令。暴露坐标是以后的问题,活下去才是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
“路线规划完成!目标:地表指定安全区域!预计航程三分钟!请立即前往三号发射井!”艾娜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紧迫感。
星槎一把抱起体力尚未恢复的林月遥,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主控中心,沿着艾娜在视网膜上投射出的、闪烁着绿色箭头的路线,在剧烈闪烁的血红灯光和刺耳警报声中狂奔!
“琉璃呢?!”林月遥在他怀中喊道,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
星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冰冷如铁:“她选择了她的结局。”
他无法原谅琉璃对林月遥的伤害,也无法理解她那毁灭一切的疯狂。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去拯救一个一心求死、并试图拉所有人陪葬的人。
三号发射井位于营地边缘,是一个独立的、加固过的穹顶结构。当他们冲到井口时,厚重的防护门正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一架造型古朴、如同垂直放置的雪茄型、表面布满岁月痕迹的逃生舱。
“快进去!”星槎将林月遥塞进仅能容纳两三人的狭窄舱室,自己也紧随其后钻入,反手重重关上舱门!
几乎在舱门锁死的瞬间,艾娜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发射程序启动!倒计时:十、九、八……”
星槎迅速将自己固定在主控座位上,手指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进行最后的发射确认和环境稳定系统检查。林月遥则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脸色苍白。
“……三、二、一!发射!”
轰——!!!
强大的过载力瞬间将两人死死压在座位上!逃生舱底部喷射出炽白的等离子流,如同被巨弩射出,沿着垂直的发射井通道,顶着巨大的压力,向上疾冲!
透过狭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飞速掠过的、被红光笼罩的井壁。
几秒钟后——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逃生舱冲破了地表某处伪装的出口,猛地跃入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加速度让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星槎死死稳住操控杆,调整着逃生舱的姿态,试图尽快脱离这片危险空域。
就在此时,他从后视传感器中,看到了下方那片山峦之间,发生的、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整个“铁砧”营地所在的山体,内部仿佛有一颗太阳被点燃!先是刺目的白光从山体的每一个缝隙中透出,紧接着,山体如同被吹胀的气球般猛地隆起、变形!
轰隆隆隆————————!!!!!!!!!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撼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即便隔着厚厚的舱壁和遥远的距离,那声波也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逃生舱上,让整个舱体剧烈颠簸!
下方,那座承载了无数流亡者希望与秘密的山峰,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从内部彻底瓦解、崩塌!巨大的烟尘混合着岩石和金属碎片,形成一朵混杂着血色火光的、狰狞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冲击波如同毁灭的圆环,向四周急速扩散,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铁砧”,这个最后的避难所,连同其中可能隐藏的更多关于老钳子、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秘密,以及那个陷入疯狂与绝望的琉璃,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历史与尘埃的一部分。
星槎深褐色的眼眸,倒映着后方那毁灭的壮景,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没有时间去哀悼,也没有精力去感慨。他只是死死地稳住逃生舱,将动力输出推到极限,向着艾娜预设的安全坐标,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艰难地穿行在因爆炸而产生的紊乱气流和漫天烟尘之中。
林月遥紧闭着眼睛,不敢回头看那末日般的景象,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为了逝去的生命,为了毁灭的希望,也为了身边这个一次次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伤痕累累的同伴。
逃生舱在颠簸中飞行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当剧烈的震动逐渐平息,引擎的轰鸣也降低下来时,星槎才缓缓降低了高度。下方是一片被浓密灰黑色云层笼罩的、看不到尽头的废弃都市群。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同巨人的墓碑,大多残缺不全,被藤蔓和铁锈侵蚀。街道被瓦砾堵塞,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里是被“创世”时代战争彻底废弃的“死城”,强烈的辐射和混乱的能量场是它天然的屏障。
艾娜选择的降落点,是位于死城边缘、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类似旧时代航空港指挥塔的建筑顶部平台。
逃生舱姿态调整,喷口向下,缓缓降落在布满裂缝和杂草的平台之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引擎熄火。
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舱外呼啸而过的、带着放射性尘埃的风声。
结束了。
“铁砧”化为了乌有,琉璃生死不明(大概率已湮灭),他们再次失去了暂时的庇护,但也暂时摆脱了“守护者”的追捕。
星槎松开操控杆,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巨大的消耗和伤势让他体内的能量水平再次跌入低谷,系统不断发出低声的警报。但他没有立刻开始修复,而是在消化着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内发生的剧变。
琉璃是老钳子的女儿……这个事实,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它解释了太多,也让老钳子的牺牲和琉璃的偏执,蒙上了一层更加悲剧的色彩。
林月遥慢慢解开安全带,看着星槎疲惫而伤痕累累的侧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她轻轻伸出手,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星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但没有躲开。他反手,用很小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刻,无需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庇护的茫然、以及对彼此存在的确认,都在这无声的接触中传递。
过了好一会儿,星槎才睁开眼,看向窗外那片死寂的、如同灰色墓碑林的废弃都市。
“我们安全了……暂时。”他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和疲惫,“艾娜在最后时刻,将她的核心数据压缩包和‘铁砧’的部分关键数据库,传输到了逃生舱的本地存储器。”
这或许是这次灾难性的行动中,唯一的收获。
林月遥看向控制台上一个正在缓慢读取数据的指示灯,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星槎松开她的手,开始检查自身的损伤,并利用逃生舱内残存的微弱能源,进行最基础的维护。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
“琉璃留下的混乱,以及‘铁砧’的毁灭,可能会让‘守护者’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在调查和清理上。这是我们宝贵的时间。”他一边处理着左臂裸露的线路,一边冷静地分析,“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解读艾娜的数据,修复自身,然后……”
他抬起头,望向死城更深、更黑暗的方向,那里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危险,也可能……藏着通往最终答案的路径。
“……找到真正能对抗‘守护者’,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逃生舱外,放射性尘暴呜咽着掠过废墟,如同为逝者奏响的安魂曲,也像是在为生者吹响下一段、更加艰难征程的号角。
湮灭之后,余烬尚存。而星槎与林月遥,这对在毁灭与背叛中相互依靠的旅伴,将在这片文明的坟墓之上,再次点燃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名为“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