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朵蹲在沙发边,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深陷在柔软靠垫里的身影。
“老大,老大?唉,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怎么又喝了这么多……”
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苦涩的酒气,与庄姜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混合着清爽皂角的独特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矛盾而又熟悉的味道。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最后的余晖挣扎着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少女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掠过他额前几缕被薄汗濡湿的墨色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直起身,目光从庄姜身上移开,转向房间里那个一直静立在一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是梅比乌斯。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象征着其身份与风格的墨绿色研究员制服。
她背对着帕朵,面朝窗户,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窗外那一片被晚霞点燃的瑰丽天空,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梅比乌斯博士,”
帕朵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以及因自家老大失态而产生的些微歉意,“真是抱歉,老大他……又给您添麻烦了吧?是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了?”
听到声音,梅比乌斯缓缓转过身。
逆着窗外昏黄的光线,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奥秘、闪烁着幽绿微光的眸子,清晰地穿透了昏暗,落在帕朵身上。
她漂亮的唇角轻轻勾了勾,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这笑容比起她平日里那种带着讥诮和冷漠的表情,似乎要柔和那么一点点,但也可能只是光线的错觉。
“添麻烦?”
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慵懒的玩味。
她迈开步子,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响,不疾不徐地走到沙发旁,看了熟睡的庄姜一眼。
“或许吧。”
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飘忽,带着她特有的、将一切情感都理性化的疏离感,“不过,偶尔见到像这样……彻底卸下防备的他,甚至流露出近乎‘脆弱’的状态,倒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说完这番话,梅比乌斯没再多看帕朵一眼,径自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那抹窈窕的绿色身影在门框处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随即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门口更为明亮的光线中,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留、那意味深长的话语,都只是帕朵在寂静中产生的幻觉。
帕朵站在原地,眨了眨那双像猫一样灵动狡黠的眼睛,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又悄悄地冒了出来,像水底悄然浮起的气泡,细小却无法忽视。
今天的梅比乌斯博士……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是语气吗?
确实,好像比平时少了几分那种咄咄逼人、仿佛能轻易刺穿他人心理防线的锐利,显得……平和了些?
是说的话吗?更是奇怪。
帕朵拧着眉头,几乎要陷入沉思。
然而,这种感觉就像是试图抓住一缕飘散的烟雾,刚刚似乎窥见了一点模糊的形状,下一刻便消散无形,怎么也捉摸不透,更无法用任何确切的证据来证实。
“算了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帕朵用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纷乱而无解的思绪从脑袋里彻底甩出去,“博士那种级别的人物的心思,我这种小虾米怎么可能猜得透嘛!大概……大概就是博士今天心情比较好吧?”
她试图用这种最朴实也最合理的解释来安抚自己莫名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绪,“还是先顾好眼前吧,想想怎么把老大弄醒再说,这身酒气,睡着肯定也不舒服……”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瘫在沙发上的庄姜身上,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挽起并不存在的袖子,开始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在房间和相连的小厨房里转悠起来,翻箱倒柜地寻找据说能缓解醉意的东西。
帕朵好不容易找来些醒酒的饮料和湿毛巾,正准备给庄姜灌下去,却发现自家老大在沙发上不安地扭动起来,眉头紧锁,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庄姜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温暖明亮的空间。
长长的餐桌旁,帕朵、梅比乌斯、凯文、痕等人……大家围坐在一起,面前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气氛轻松愉快。
帕朵正笑嘻嘻地往他碗里夹菜,梅比乌斯则坐在对面,嘴角含着一丝难得一见的浅笑看着他。
这感觉真好,和平而安逸,让他因酒精而混沌的大脑感到无比舒适和放松。
然而,这温馨的画面骤然出现了异变!
坐在他对面的凯文和痕,身影忽然开始模糊、扭曲。
在他震惊的注视下,这两位平日里或冷峻或豪迈的战友,身体竟在不可思议地缩小,五官变得圆润,皮肤上飞快地长出毛发——眨眼之间,他们变成了两只猫!
一只有着凯文那样冰蓝色眼瞳的白猫,另一只则是带着痕那般不羁神态的橘猫。
还不等庄姜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两只由人变成的猫“咪呜”叫了一声,后腿一蹬,猛地从餐桌对面朝他扑了过来!
速度奇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他的脸上,带着细小倒刺、湿漉漉的舌头开始在他脸颊上胡乱地舔舐起来!
“!!!”
这过于荒诞和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庄姜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刺激感如同冰水浇头!
“什么鬼?!”
现实与梦境的壁垒被这强烈的触感打破。
庄姜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双眼圆睁,宿醉带来的沉重和迷糊被这惊吓驱散得一干二净,意识瞬间清醒。
他感官恢复运作的第一时间,就清晰地感觉到脸上确实有两条软乎乎的、带着倒刺的舌头在舔来舔去。
他定睛一看—— 只见他包子和小花,正一左一右地蹲在他的大腿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努力仰着,粉嫩的小舌头卖力地工作着,两双圆溜溜的猫眼里充满了“关爱”的神情。
“……”
庄姜满腔的惊疑瞬间化为了无语。
他抬手抹了一把被舔得湿漉漉的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猫咪皮毛的温暖和柔软,这才彻底从那个荒诞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原来是你们俩……” 他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两只小猫的脑袋,声音还带着点惊吓后的虚浮,“我说怎么做那么怪的梦……”
一旁的帕朵被庄姜这“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架势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他和两只猫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大,你醒啦?刚才做什么梦了,表情那么精彩?”
庄姜无奈地笑了笑,将小花抱进怀里,又挠了挠包子的下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和呼噜声,梦里那点残留的荒诞感终于彻底消散了。
他刚想对帕朵说些什么——
“嗡——嗡——嗡——”
急促而尖锐的震动声突然从他口袋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庄姜神色一凝,迅速掏出通讯器。
屏幕亮起,上面赫然显示着两个几乎同时接入的紧急通讯请求——来自凯文和大卫。
帕朵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庄姜。
庄姜指尖划过屏幕,同时接通了通讯。
“凯文,大卫。”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沙哑,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通讯器那头立刻传来了凯文冰冷而急促的声音,背景似乎还有急促的警报声:“庄姜,穆大陆监测到超规格崩坏能反应!能量级别急剧攀升,已经突破了历史记录!”
几乎是同时,大卫略显焦急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语速飞快:“庄姜,我们这边的仪器都快爆表了!能量源在穆大陆中央区域,扩散速度异常惊人,根据模型初步判断……这极有可能是律者级别的反应!是律者诞生了!”
“岩之律者……”庄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残存的醉意和松懈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他轻轻将怀中的小花放到沙发上,猛地站起身。
帕朵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色瞬间白了:“律、律者?在穆大陆?!”
“大卫”
庄姜对着通讯器,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听着,情况紧急,我没时间等大部队集结。我会用最快速度直接飞往穆大陆核心区,尝试拖住岩之律者。”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强调:“按照‘剧情’发展,‘岩之律者’的破坏力,可能远超我们之前遭遇过的所有律者。一旦让它完全展开权能,整个穆大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通讯器两端的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那将是陆沉人亡的浩劫。
“什么?你要一个人去?!”
大卫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担忧,“庄姜,等我一下,我正在紧急调集附近空域的所有可用战舰,融合战士部队也在集结,很快就能给你提供支援!”
“我明白。”
庄姜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大步走向阳台的方向,帕朵赶紧小跑着跟上,“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必须有人先去打断它的‘进程’,哪怕只是延缓几分钟!大卫,协调和指挥就交给你了。”
这时,凯文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我随后就到,在穆大陆与你汇合。坚持住,庄姜。”
“等你,凯文。”
庄姜简短回应,随即再次对大卫说道:“就这样,保持通讯畅通。我出发了。”
不等大卫再劝阻,庄姜已经切断了通讯,将通讯器收起。
他站在宽敞的阳台上,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也吹散了他身上最后一丝酒气。
帕朵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老大,你一定要小心啊!”
庄姜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和屋里几只懵懂张望的小猫身上短暂停留,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下一刻,他张开双翼,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脚下一蹬,身影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瞬间突破了音障,在空中留下一道逐渐消散的白色气浪,朝着穆大陆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帕朵仰着头,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与远空之中,才忧心忡忡地收回目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了帕朵,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老大把后方交给我们了,得赶紧动起来!”
她立刻转身,冲回房间,开始执行庄姜的命令,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
而远方的穆大陆上空,那铅灰色的、仿佛承载着不祥的阴云之下,一场与时间和毁灭赛跑的追逐,已然开始。
庄姜将如同扑火的飞蛾,独自冲向那正在孕育着惊天动地灾难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