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一句淡淡的“谢谢”
那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啧”，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林薇逃离时带起的风中，消散无踪。她一路跑回宿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场短暂而诡异的交锋。
她把他给的橡皮还回去了。
她跟他说了“谢谢”。
然后，她逃了。
像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的天，薇薇你跑那么快干嘛！”赵暖暖追在后面气喘吁吁，“你刚才居然还敢回去还橡皮？！你都没看见，你跑了之后，顾大神盯着那块橡皮看了好久！”
林薇猛地停下脚步，扶着宿舍楼下的墙壁喘气，回头看向赵暖暖：“他……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啊，”赵暖暖回忆着，“就是拿着那块橡皮，也没什么表情，然后就收拾东西走了。不过……感觉怪怪的。”
怪怪的。
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林薇此刻的全部感受。从图书馆那句“苍凉的手势”，到课堂上那个疑似微笑的弧度，再到今天递来橡皮又提示快捷键的矛盾行为……顾夜白的一切行为，都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怪”。
他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冰山，她偶然窥见了水面下的一角，却发现那下面隐藏着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脉络，让她既好奇又畏惧。
回到107宿舍，林薇瘫坐在椅子上，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块橡皮的触感，和他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微凉。她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将那个清冷的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思修》课。林薇走进教室时，下意识地先看向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顾夜白已经在那里了。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正低头看着书，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平日冷硬的线条。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移开视线，走到自己的后排座位坐下。她拿出课本，假装预习，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前方。
她注意到，他今天手边放着的，不是经济学原理，也不是《梵高手稿》，而是一本……《诗经析读》？
文学院的专业选修课参考书？
她的心再次被那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一面？
课间休息时，林薇起身想去接水。饮水机就在前排靠近顾夜白座位的位置。
她拿着水杯，尽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接水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侧后方的、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紧张得手指微微发抖，热水溅出来几滴，烫得她轻吸了一口气。
接完水，她转身，不可避免地要经过他的座位。
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安全的后排。
然而，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要被周围嘈杂人声淹没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膜。
“……谢谢。”
那声音很轻，很淡，带着顾夜白特有的清冷质感，像初雪融化时滴落的冰水。
林薇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她……幻听了吗？
他刚才……是说“谢谢”了吗？
谢什么？
谢她昨天还了橡皮？
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顾夜白并没有看她。他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她的错觉。
可是，那声音明明那么近，那么清晰……
周围的同学依旧在说笑打闹，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微不足道的插曲。
只有林薇一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呆立在过道中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混乱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束缚。
他说了“谢谢”。
那个惜字如金、冷漠疏离的顾夜白，对她，说了“谢谢”。
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这意味着什么？
赵暖暖从后面走过来，奇怪地拉了拉她：“薇薇？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快上课了。”
林薇猛地回过神，像是从一场荒诞的梦中惊醒。她慌乱地收回目光，低着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赵暖暖回到了座位。
整个后半节课，林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轻飘飘的两个字。
“谢谢。”
“谢谢。”
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
他为什么要道谢？
仅仅是因为她还了橡皮？
还是……别有深意？
她偷偷望向前排那个背影。他依旧坐得笔直，专注地看着讲台，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谢谢”与他毫无关系。
下课铃响，林薇第一次没有急着离开。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目光却紧紧跟随着顾夜白的身影。
她看到他合上书，将那本《诗经析读》仔细地放进背包。然后他站起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朝着她座位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收拾东西的动作完全僵住。
他要干什么？
他走过来了！
顾夜白的步伐不疾不徐，在嘈杂的、忙着离开的人群中，像一道沉稳的逆流。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并没有特意看她。
就在他即将走过她桌旁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极其快速地，扫过了她摊开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合起的《现代汉语》笔记本。
在那笔记本的角落，她刚才走神时，无意识地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q版的、抱着画筒的迷糊小人，小人旁边，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橡皮擦图案。
他的目光在那个小涂鸦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衣角带起的微风，拂过林薇滚烫的脸颊。
她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教室门口，才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笔记本角落那个幼稚的涂鸦。
天啊！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羞耻感像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橡皮，想要把那丢人的涂鸦擦掉。
然而，当橡皮触碰到纸面的瞬间，她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那个q版的小人和橡皮擦，又想起他刚才扫过的那一眼，和他那句轻淡的“谢谢”。
一个荒谬的、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他那个“谢谢”，
会不会……
不仅仅是为了那块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