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走廊尽头的擦肩
那天晚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和树下阴影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成了林薇接下来几天军训间隙里，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梦魇片段。
她觉得自己在顾夜白面前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无可挽回地定型为：麻烦制造机 + 冒失鬼 + 可能还有点神经质（毕竟最后那次逃跑确实很莫名其妙）。
“算了，破罐破摔吧。”她一边在烈日下踢着正步，一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文学院和经管院的课又不在同一栋楼。”
抱着这种“躺平”的心态，她反而轻松了不少。军训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也充满了简单的快乐和集体荣誉感。和107的姐妹们同进同出，一起吐槽教官，一起分享零食，一起在拉歌时吼破嗓子，感情日益深厚。
军训最后一天是汇报表演和总结大会。所有新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以院系为单位，在主席台前走过，喊着响亮的口号，接受检阅。当文学院的方阵踏着还算整齐的步伐走过时，看台上的赵暖暖甚至激动地红了眼眶。
“呜呜呜，虽然累成狗，但突然好舍不得啊！”晚上，躺在重新恢复柔软舒适的床上，赵暖暖抱着枕头感叹。
“数据表明，高强度集体活动结束后产生失落感是正常现象。”沈思怡冷静地分析，但手上敲代码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
苏婉则在规划着：“明天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然后我们去市中心逛逛吧？买点新衣服，庆祝军训结束！”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
正式开学前的这个周末，空气里都弥漫着自由的味道。107宿舍的四人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兴致勃勃地冲向市中心，开启了久违的购物和美食之旅。
林薇也暂时将关于“高岭之花”的所有烦恼彻底抛诸脑后。她买了一条心仪的碎花连衣裙，吃了一直想吃的火锅，还和赵暖暖在电玩城里疯玩了一个下午。
周末晚上，她们提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开始兴致勃勃地试穿新衣服，讨论着第二天正式上课该穿什么。
“明天第一节是什么课？”林薇一边对着镜子比划新裙子一边问。
“我看看课表……”赵暖暖叼着奶茶吸管，打开手机，“嗯……周一早上第一节是……《现代汉语》！在文综楼303。”
“文综楼？”林薇动作一顿。她记得之前赵暖暖八卦时提过，经管院的主要课程好像都在更现代化的经管楼？
“对啊，文综楼老楼了，不过离宿舍近。”赵暖暖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翻着课表，“下午还有节《大学计算机基础》，在信息楼……”
确认了课程地点，林薇心里那点小小的紧张又放松下来。很好，不在一个楼。
周一早上，大学课堂正式的第一天，校园里充满了焕然一新的气息。褪去了迷彩服的新生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日常服装，抱着崭新的课本，穿梭在不同的教学楼之间，脸上洋溢着对知识殿堂的好奇与期待。
文综楼是一栋有些年岁的红砖建筑，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内部走廊宽阔但略显昏暗，墙壁上挂着知名校友和学者的画像，充满了古朴的学术氛围。
林薇和赵暖暖一起找到303教室，是一个能容纳百来人的阶梯教室。她们选了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老式的木格窗棂洒进来，在深色的木质桌椅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上课铃响，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现代汉语》课的老师，姓周……”老教授声音洪亮，带着老一辈学者的严谨与温和。
第一节课主要是课程介绍和绪论，周教授讲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林薇很快沉浸进去，认真地做着笔记，感受着大学课堂与高中的不同。这是一种更自主、更开放的学习氛围，让她对接下来的学习充满了期待。
两节课的时间过得很快。下课铃响，周教授布置了预习任务后，便宣布下课。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学生们收拾东西，讨论着下一节课的教室地点，人流开始向门口涌动。
林薇和赵暖暖也随着人流走出303教室。
“周教授讲得真好！”赵暖暖还在回味，“感觉汉语原来这么有意思！”
“是啊……”林薇笑着点头，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课表，确认下一节《中国现代文学》的教室，“下一节在……文综楼5楼的501？还好，不用跑远。”
“那走吧，爬楼梯去！”赵暖暖拉着她，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文综楼的楼梯间很宽敞，但因为是上课高峰时段，上下楼的学生很多，显得有些拥挤。林薇和赵暖暖跟着人流慢慢往上走。
走到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平台时，人流稍微停滞了一下，似乎上面有人往下走，造成了短暂的堵塞。
林薇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就在抬头的瞬间，她的目光撞上了一双正从上方台阶看过来的眼睛。
深邃，冷淡，像蒙着一层薄冰的寒潭。
顾夜白。
他正从楼上下来，身边跟着陈浩。陈浩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而顾夜白只是听着，目光无意中向下扫视，恰好就与正在上行的林薇视线相撞。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一窒。怎么又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文学院的文综楼？！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尴尬、慌张、还有那种熟悉的“事故预警感”再次席卷而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头，像是鸵鸟一样想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想借助前面同学的身体挡住自己。
因为她的动作太突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正专心看手机的一个女生。
“哎呀！”那女生被碰得一个趔趄，手机差点脱手，不满地瞪了林薇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林薇连忙小声道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更加窘迫。
这一小阵骚动，在嘈杂的楼梯间里并不显眼，却足以引起上方人的注意。
陈浩停下了说话，好奇地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林薇慌慌张张道歉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顾夜白，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欸，夜白，你看下面那个小学妹，是不是上次食堂那个‘小冒失鬼’？见着你跟见了鬼似的，真好玩。”
顾夜白的目光依旧落在林薇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显得清新又乖巧，和之前穿迷彩服、或者狼狈道歉的样子很不同。但此刻那副惊慌失措、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却又如此熟悉。
他的视线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面对陈浩的调侃，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立刻移开目光或者离开。
楼上堵塞的人流开始松动。往下走的人开始移动。
顾夜白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迈开长腿，继续往下走。
陈浩嘿嘿笑了两声，赶紧跟上。
楼梯并不宽，上下行的人流交错时，难免挨得比较近。
林薇死死低着头，心脏狂跳，紧紧抓着怀里的课本，内心疯狂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快点走过去……
她能感觉到上方有人走下来，能闻到那股极淡的、清冽的洗衣液味道越来越近。
然后，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
她的手臂，极其轻微地，感觉到了一丝触碰。
不是碰撞。更像是他走下时，手臂自然摆动间，他黑色外套的袖口布料，极其轻擦过了她抱着书本的手臂。
轻得像羽毛拂过，甚至可能只是空气的流动带来的错觉。
但林薇却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一样，整个人猛地一僵，抱着书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僵硬地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加快了上楼的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从他身边“蹭”了过去。
直到往上走了好几级台阶，那股清冽的气息彻底远离，混入周围复杂的人体气味中，她才敢微微喘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喂！薇薇你突然走那么快干嘛！”赵暖暖从后面追上来，抱怨道，“一眨眼你就窜上来了？”
林薇没有回答，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躲在几个高个子男生后面，鬼使神差地回头，向下望去。
楼梯转角，顾夜白和陈浩已经快走到下一层了。
陈浩似乎还在笑着说什么。
而顾夜白……
他正微微抬起刚才那只与林薇手臂有过瞬间接触的右手，用左手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快速地，弹了一下黑色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个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习惯性的整理仪容。
然后，他将手插回外套口袋，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林薇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
刚才那细微的触感……不是错觉。
而他那个弹袖口的动作……
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被她碰脏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难堪，细细密密地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直接的尴尬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你看什么呢？”赵暖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怎么了？”
“没什么……”林薇转回头，声音有些发闷，“快走吧，要迟到了。”
她拉起不明所以的赵暖暖，快步向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只是那个弹袖口的动作，像一根极其细微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而楼下，已经走到文综楼大门外的陈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夜白，你刚才看见没？那个小学妹，脸都快红成番茄了！一见你就跑，你有那么可怕吗？不过长得还挺可爱的，就是好像有点笨手笨脚……”
顾夜白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对陈浩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只是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捻动了一下。
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极其短暂的、隔着衣料的、柔软的触感。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