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尚未散去,眼前的景象已天旋地转。
那股强大的束缚力并非物理上的拖拽,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将王平的意识从混乱的后台空间,硬生生剥离,投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现实”。
眩晕感消退,王平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柔软舒适、视野极佳的特等包厢里。
包厢装饰奢华,铺着厚厚的天鹅绒,面前的小几上甚至还摆放着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香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脂粉气味,与之前后台的腐朽混乱判若两界。
下方,是灯火辉煌、座无虚席的星辉大剧院观众厅。
与之前那些面目模糊的幻影不同,此刻台下的“观众”们衣香鬓影,表情生动,低声谈笑,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
舞台上,深红色的绒幕紧闭,但幕后传来的调弦试音、演员吊嗓的声音清晰可闻,一派演出即将开始的繁忙景象。
一切都完美复刻了星辉大剧院最鼎盛时期的模样,逼真得令人窒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凝固在了某个黄金时代的夜晚。
但王平的心却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这极致的繁华与真实,不过是云老板执念构筑的、更加精致、也更加危险的牢笼。
他尝试移动身体,却发现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固定在座位上,连手指都无法抬起。共情力向外延伸,触碰到的是坚韧而充满监视意味的屏障——他是这里的“贵宾”,也是唯一的囚徒。
“喜欢吗?这才是我的舞台……本该有的样子。”云老板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悲戚或尖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满足与偏执,“那些嘈杂的、不懂戏的俗人,不配玷污这里。只有你……你看得懂,你听得明白……你是我等待已久的知音。”
王平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云老板的执念在窥破真相后,似乎发生了某种畸变,从渴望被理解,变成了强烈的独占欲。
“我的同伴呢?”王平强迫自己冷静,用意念发问。
舞台上的绒幕缓缓拉开,景象却并非观众厅,而是如同镜面般,映照出了后台的真实景象——魏子腾正被无数活化了的戏服、道具围攻,险象环生,黄曼则被几面散发着封印力量的诡异镜子困住,正在艰难支撑。
他们的身影在“镜幕”上清晰可见,每一次惊险的闪避和抵挡都牵动着王平的心弦。
“他们?”云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他们是多余的噪音,会打扰我们的‘雅兴’。你若安心做我的观众,看完我为你准备的‘戏’,他们或可无恙。若你分心,或者……试图离开你的座位……”
镜幕上,一柄道具长枪擦着魏子腾的咽喉掠过,带起一缕血丝。
威胁,赤裸而有效。
王平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自身的安危尚在其次,同伴的性命却成了对方要挟的筹码。
“你要我看什么戏?”王平沉声问。
“一出……只属于你和我的戏。”云老板的声音充满了期待,“我把我的一生,我的爱,我的恨,我的辉煌与毁灭……都融在了里面。我要你……用心地看,真正地看懂。”
绒幕彻底拉开,舞台上景致变幻不再是《贵妃醉酒》的宫廷,而是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充满民国风情的庭院书房。
稳重的云霓裳,褪去了杨贵妃的妆容,展现出真实的面容,正与那位俊朗的少东家,面庞清晰可见,流露出虚伪的柔情,一起对戏,排演的恰是那出定情的《游园惊梦》。
才子佳人,含情脉脉,唱腔悠扬,满是庄重肃穆之态。
这出戏,演的正是她悲剧的起点。
王平被迫成为了这场私人定制的、循环上演的人生悲剧的“唯一观众”。
他不能移开目光,不能表达不满,甚至不能流露出过多的同情或愤怒,因为任何情绪的波动,都可能被云老板视为“不专心”而迁怒于外面的同伴。
戏一幕幕上演:定情、许诺、付出、背叛、争吵、最后的摊牌……云老板的演绎堪称登峰造极,将那份从甜蜜到绝望的情感转变刻画得入木三分。
台下,幻境中的观众,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但王平的“真实视界”却看穿了这完美表演下的极度痛苦。这并非艺术创作,而是酷刑般的重温。云老板强迫他观看,不仅仅是寻求知音,更是一种病态的共瘾——她要他陪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这份刻骨的伤痛,直到永恒。
时间在戏文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王平的精神备受煎熬,既要抵抗戏中情绪的侵蚀,又要时刻担忧同伴的安危。
他试图寻找这个幻境的破绽,但云老板的执念将这里构筑得近乎完美,唯一的“出口”,似乎就是舞台本身。
就在剧情又一次演到烈火焚身那段最高潮的悲剧时,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王平长时间“专注”的观看,尽管是强迫的,让云老板的执念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她的警惕性稍有松懈;或许是外界魏子腾和黄曼的挣扎牵制了她部分精力;又或许是这无休止的重温,终于触动了她灵魂深处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一丝疲惫。
在演绎到面对烈火、怀抱戏服的那一刻,云老板的唱腔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本不应存在的颤音。那不是戏剧效果,而是真实情感的泄露——一种对“重复”本身的、深不见底的厌倦。
与此同时,王平胸前的定魂罗盘,以及他右臂那与归墟同源的力量,同时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
他敏锐地感知到,舞台上那件作为云老板本体的“凤冠霞帔”,其蕴含的古老灵性,与归墟后来植入的控制性规则之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机会!
王平眼中精光一闪。他不再被动观看,而是猛地集中全部意志,将一道凝聚了自身对“真实”与“自由”理解的意念,如同利箭般,射向那道裂痕!
意念中包含着他在镜像空间、在永夜医院、在追寻妹妹路途上所有的感悟——关于执念的枷锁,关于放下的可能,关于超越悲剧的勇气。
“你的戏,很美,但该落幕了!”王平的意念在幻境中回荡,“真正的知音,不是陪你沉沦,而是……带你走出这场梦!”
“轰——!”
整个幻境剧震!舞台上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四分五裂!云老板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愤怒与难以置信的尖叫!
“你……你竟敢……破坏我的戏!”
镜幕上,围攻魏子腾和黄曼的攻势骤然加剧,显然云老板彻底被激怒了!
但破绽已现!在王平被强行弹出幻境、意识回归后台肉身的瞬间,他听到了云老板气急败坏却又隐含一丝慌乱的尖啸:
“既然你不愿好好看戏……那就……上台来! 与我对戏!让我看看你的‘理解’,能否接得住我的词!”
光芒再闪,王平发现自己并未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直接出现在了……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台下是无数双“幻境”观众的眼睛。
而他对面,站着身穿凤冠霞帔、面容扭曲的云老板。
强迫观看不成,便逼他共演。
唯一的观众,瞬间变成了身不由己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