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光与暗的边界线上漂浮,如同暴风雨后搁浅的孤舟。
王平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一部分沉溺在冰冷刺骨的虚无深渊,另一部分则被温暖的涓流包裹,艰难地拼凑回人形。
剧烈的疼痛从灵魂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伤口。
耳边时而响起尖锐的、如同玻璃破碎的幻听,时而又被低沉而稳定的能量嗡鸣与模糊的人声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坚实的、承载着生命重量的触感,将他从无尽的坠落中拉回。
他感到自己躺卧在某种平坦而略带弹性的表面上,鼻腔里萦绕着消毒药水、古老草药以及一丝微弱的臭氧混合的气味。这是巡夜司医疗中心特有的气息。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却不灼人的柔和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有微弱符文流转的洁白天花板。
“平哥!你醒了?!”魏子腾那张带着黑眼圈却写满惊喜的脸猛地凑到近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谢天谢地!曼姐!平哥醒了!”
紧接着,黄曼清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面容也出现在视野里。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显然之前的救援和后续的治疗消耗巨大。她纤细的手指搭上王平的腕脉,一股温和而精纯的能量探入,仔细检查着他的状况。
“神魂震荡,元气大损,但根基未毁,污染印记也暂时稳定。”黄曼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需要长时间静养,不可再妄动精神力。”
王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魏子腾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用吸管给他喂了几口温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生机感。
“山魈……队长呢?”王平用尽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比你早醒半天。”魏子腾连忙道,“伤势不轻,但那家伙体格壮得像头熊,已经能下地走动了。秦部长亲自来看过,对他……嗯,还有你,这次的表现,评价很高。”
评价很高?王平有些意外。他回想起在镜像空间中与山魈的并肩作战,以及最后时刻对方毫不犹豫的掩护。
那种在绝境中建立的、超越体制隔阂的信任,是真实的。
在黄曼的丹药和魏子腾絮絮叨叨的讲述中,王平逐渐拼凑出了他们脱险后的情况。
当日,就在王平和山魈被吸入镜中后,外界的黄曼和魏子腾陷入了极大的焦虑。
秦月领导的“破障”小组试图强行破开空间壁垒,但收效甚微,反而差点引发空间乱流反噬。关键时刻,黄曼凭借对王平精神印记的微弱感应,结合魏子腾对空间能量流的精准分析,锁定了一个因内部崩塌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空间薄弱点。
两人不顾秦月的反对,冒险动用了一种极其损耗本源的秘术和未经完全测试的空间共振设备,强行撑开了一条维持了不到三秒的临时通道,这才将濒临崩溃的两人拽回了现实。
“你们进去整整两天两夜!”魏子腾心有余悸,“曼姐为了维持连接,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幸好……幸好你们出来了!”
王平看向黄曼,眼中充满感激。黄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随后,魏子腾又提到了一个重要的后续影响:“你们出来之后没多久,巡夜司的监控网络就发现,全城范围内与镜子相关的异常能量信号开始大面积、断崖式衰减!好多之前报告有问题的家庭,镜子都莫名其妙恢复正常了!那个‘镜中公寓’……好像真的因为核心被毁,彻底瓦解了!”
这个消息让王平精神一振。这意味着,那些被困的灵魂,包括最后释然的艺术家,或许真的得到了解脱。他们的冒险,挽救了无数可能受害的家庭。
然而,魏子腾接下来的话又给这丝欣慰蒙上了阴影:“但是,洛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归墟’似乎对此没有任何过度反应,它们的其他活动频率反而在增加。秦部长认为,这说明‘镜中公寓’对归墟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可消耗的‘试验场’或者‘采集器’。真正的威胁,远未解除。”
正当王平消化着这些信息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洛远山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的山魈。
“感觉如何,王平小兄弟?”洛远山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疲惫的笑容,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王平的气色,点了点头,“这次,你们立了大功。不仅化解了一场可能蔓延全城的危机,更重要的是,为我们揭示了‘归墟’操纵人类执念制造‘域’的某种新模式。这份情报,价值连城。”
他的目光转向山魈:“山魈队长,你的报告我已经详细阅读。你在绝境中的判断、与王平的协同,以及最后的担当,都体现了巡夜司精英应有的素质。秦部长对你赞誉有加。”
山魈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巡夜司军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职责所在,司长。王平顾问的……独特能力,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他说这话时,目光坦诚地看向王平,其中包含了认可,甚至是一丝敬佩。
洛远山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看向王平,神色变得郑重:“王平,经过此次事件,司内高层,包括秦部长在内,对你们团队的能力和重要性,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单纯的‘合作’或‘监控’,已经不足以应对未来的挑战。”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非金非玉、刻有七星环绕云纹的暗色令牌,令牌中央,是一个苍劲的“卿”字。
“经司内决议,并报司长批准,”洛远山将令牌递到王平面前,语气庄重,“正式授予你巡夜司‘客卿’身份。持此令牌,你可享有与司内高级顾问同等的权限与资源调配优先权,参与核心决策会议,并拥有在紧急情况下的部分临机决断之权。当然,也需承担相应的责任与义务。”
客卿!这不再是编外人员或监控对象,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人”,是一种建立在巨大功勋和绝对必要性之上的、更高层次的信任与接纳!
王平怔住了,他看着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又看向洛远山真诚的眼神,以及旁边山魈那带着鼓励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步,意味着他与巡夜司的绑定更深,但也意味着,他拥有了更大的自主权和资源,去追寻妹妹的下落,去对抗归墟。
他深吸一口气,用尚显虚弱的手,接过了令牌。令牌触手温凉,似乎与他的血脉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我接受。”王平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洛远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好。安心养伤,新的风暴不会等待太久。‘客卿’的身份,既是荣誉,更是责任。未来的路,需要我们更加紧密地携手同行。”
身份的转变,预示着新的篇章即将开启。而在王平意识的深处,那位艺术家残念消散前留下的、关于“执念”与“真实”的低语,仿佛一颗种子,正在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