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坚冰碎裂的轻响,在死寂的虚无中回荡,却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百年痴妄的牢笼。
悬浮于前的“伤心之镜”不再仅仅是散发悲伤的死物。镜面上斑驳的痕迹如同泪水般流动起来,镜中那片混沌的黑暗开始褪去,隐约显露出一个模糊、颤抖、近乎透明的人形轮廓——那是被囚禁了太久、几乎湮灭的艺术家残存的本我意识。
它脱离了邪灵的裹挟,如同初生的婴儿般脆弱,带着巨大的迷茫和难以置信的震动,感受着王平传递而来的、那个它曾憎恨又渴望的“真实”世界的气息。
“……雨后的泥土气味……孩童追逐的笑声……夕阳下恋人未尽的低语……还有……失去至亲后,那永不熄灭的、带着痛苦的追寻之光……”
艺术家残念断断续续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的震颤,“原来……真实……是如此……复杂……又如此……鲜活……”
它曾将全部的爱与生命投射于镜中虚影,追求一种绝对纯粹、永恒不变的完美,却不知真正的生命之美,恰恰在于其流动、变化,在于拥抱缺憾与失去的勇气。
王平分享的记忆碎片,如同一面清澈的湖水,映照出了它自身妄想的虚妄与狭隘。
“我……究竟……创造了什么……又囚禁了什么……”残念发出痛苦的呻吟,它与镜中那团代表痴狂邪灵的能量体开始了剧烈的剥离和挣扎。
邪灵是由它的执念所生,此刻感受到本体的动摇,发出愤怒而恐慌的嘶鸣,试图重新吞噬这苏醒的意识,维持自身的完整。
整个镜像空间随之剧烈震荡!支撑空间的核心锚点正在瓦解!虚无的黑暗开始崩塌,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后面更加混乱、更加不稳定的空间乱流!
远处,那倒悬之城的幻影发出扭曲的哀嚎,开始分崩离析!囚禁着无数灵魂的镜面墓碑接连破碎,那些苍白的光影在破碎的瞬间,脸上竟流露出短暂的了悟与释然,随即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崩塌的虚空之中。
“空间要崩溃了!”山魈厉声喝道,腕刃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斩碎几块袭来的空间碎片,护在王平身前,“必须立刻撤离!”
王平却并未起身。他知道,此刻是关键。
艺术家的残念刚刚苏醒,极其脆弱,若放任不管,要么被邪灵重新吞噬,要么随空间崩塌彻底湮灭。那样的话,所谓的“解脱”将毫无意义。
他强忍着空间崩塌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将最后的精神力凝聚起来,不再分享记忆,而是传递去一道无比坚定、充满引导意味的意念:
“你的爱,并未消失!它只是被妄念扭曲!看看那些因你而困的灵魂,他们即将得到自由!你的故事,你的才华,不应以此终结!放下执念,不是否定过去,而是……让真正的‘爱’,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从破碎镜碑中逸散出的灵魂流光,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受到牵引般,汇聚成一条温暖的、闪烁着微光的河流,轻柔地环绕着艺术家的残念。
这些被囚禁者最后的释然与感激,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正向的能量,抚慰着那颗饱经创伤的灵魂。
艺术家残念颤抖着,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来自“他者”的温暖与宽恕。
它看向那团仍在挣扎咆哮的邪灵,眼中最后一丝痴迷与不舍,终于化为了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
“散了吧……我的……痴梦……”
它主动放弃了维持邪灵存在的最后一丝执念之力。
如同被抽去了根基,那团代表痴狂邪灵的能量体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猛地收缩、扭曲,随即如同被吹散的灰烬般,彻底崩解、消散!它所掌控的、扭曲空间的规则力量也随之土崩瓦解!
“伤心之镜”的本体,那面小小的梳妆镜,失去了所有邪异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镜面上的裂痕如同皱纹般蔓延开来。它不再散发悲伤,只剩下一种古老的、归于平凡的宁静。
艺术家的残念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纯净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绕着王平盘旋一周,传递来最后一道充满感激与祝福的意念,随即融入那条灵魂光河,一同流向崩塌空间之外的、未知的归宿。
妄想的根源,于此终结。
“轰隆隆——!”
核心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镜像空间如同雪崩般加速坍塌!黑暗被狂暴的空间乱流撕碎,无数镜面碎片如同利刃般四处飞射!
“走!”山魈一把抓住因精神力耗尽而摇摇欲坠的王平,将他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寻找着生机。在彻底崩坏的空间中,原本稳定的结构消失,反而可能暴露出通往现实的裂缝!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而焦急的意念如同灯塔般穿透了混乱的空间壁垒,清晰地连接到王平胸前的定魂罗盘上!是黄曼!
“平!稳住心神!我们找到了空间薄弱点!跟着我的指引!”黄曼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同时一股精纯的治愈能量顺着连接渡来,勉强稳住了王平即将崩溃的意识。
几乎同时,魏子腾的声音也夹杂着电流杂音传来:“平哥!山魈队长!三点钟方向!能量乱流最弱!那里有个临时裂缝!快!撑不了多久!”
一道微弱的、闪烁着不稳定白光的缝隙,在狂暴的乱流中时隐时现!
山魈毫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带着王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道裂缝!空间碎片擦身而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剧痛!
在裂缝即将闭合的最后一刹那,两人猛地撞入了那片刺眼的白光之中!
强烈的晕眩和失重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伴随着的还有现实世界熟悉的嘈杂声、刺眼的灯光以及……同伴们焦急的呼喊。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王平感到自己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剧烈的咳嗽着,耳边是魏子腾带着哭腔的欢呼和黄曼急促的施救声。
他勉强睁开被光线刺痛的眼睛,模糊地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似乎是巡夜司的医疗中心,以及围在身边的、满脸担忧与庆幸的队友们。
镜像公寓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但身体的虚脱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些消散的灵魂,是否真的找到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