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批护士那令人窒息的拖行声,终于在走廊另一端彻底消融于寂静。
头顶的红灯依旧顽强地亮着,散发着不祥的稳定光晕,预示着安全期还残留着最后一段宝贵、却飞速流逝的时间。
王平从707病房门凹那不足半尺的阴影中缓缓探出身,像一头警惕的猎豹评估着最后的冲刺距离。
他侧过头,对身后几乎与他呼吸相闻、小手死死攥住他衣角的小波,吐出短促而低沉指令:“下一个目标,尽头,儿科监护室外的等候区。冲!”
“冲”字尾音未落,两人已如离弦之箭,再次从相对安全的阴影中射出。
这一次,路途更长,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如同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亡命的奔逃。风声在耳边呼啸,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被甩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复杂而诡异的气息——微弱的药味底层,隐隐透出一丝…
一丝属于孩童面霜的、甜腻而腐朽的馨香,仿佛某种被时光遗忘的温柔,变质成了不祥的预兆。
终于,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但克制的急停声,他们抵达了走廊的尽头。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光线似乎也比走廊里更晦暗几分。
几排冰冷的、焊死在地面的金属长椅僵硬地排列着,反射着红灯惨淡的光。墙壁上,一块印有“家属等候区”字样的指示牌已经严重褪色,边缘卷曲。
而正对着这片区域的,是一扇与医院其他房门截然不同的、厚重无比的金属门。
门上是小小的、 透明玻璃的观察窗,窗玻璃后一片模糊的黑暗。门上,用醒目的、仿佛永不褪色的红色油漆写着:儿科重症监护室(pIcU)。
到了!林婉执念版图上最核心、最黑暗的区域!
王平和小波迅速蜷身,躲藏到最长那一排金属椅的后面,背部紧贴着冰凉的椅背和更冰凉的墙壁。
两人都控制不住地剧烈喘息,胸膛起伏,连续的高强度潜行与精神上的极度紧绷,榨干了他们大半的体力。
红灯依旧死寂地亮着,这片区域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王平调整气息,准备仔细观察那扇仿佛隔绝了阴阳的监护室大门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纤细的冰针,穿透了厚重的金属门板,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耳膜。
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不是凄厉的尖叫,也不是绝望的嚎啕,而是一种…一种被什么东西捂住口鼻般、充满了无尽委屈和生理性痛苦的抽泣。
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仿佛哭泣的主人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本能地、一下下地抽搐着哽咽。
紧接着,一个温柔到近乎虚幻、带着某种催眠般节奏的女声响起,那声音里饱含着能将钢铁熔化的怜爱,却也让听者心头发紧:
“晓晓不哭……妈妈在这里……看着妈妈……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这声音……是林婉!
王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这看似温馨的对话场景,与医院整体弥漫的绝望、疯狂氛围形成了强烈到诡异反差。
门内上演的,是林婉记忆中女儿临终前永恒循环的残酷幻象?还是执念本身扭曲创造出的、自欺欺人的安慰剧场?
小波也听到了,他吓得猛一哆嗦,整个人几乎要嵌进王平身侧,用气声颤抖地说:“平哥……里面……有小孩在哭?还、还有大人……在说话?”
王平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小波,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集中全部精神,尝试调动那尚不稳定的共情能力,向门后延伸感知。
然而,一股强大、混乱且充满排斥感的意念屏障,如同黏稠的沥青,阻挡了他的探知。
屏障后面,是汹涌的情感漩涡: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母爱;刻骨铭心、足以撕裂灵魂的悲痛;以及一种……一种试图扭转时间、颠覆既定事实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一些杂乱的信息碎片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 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背景里还有其他仪器细微的运作鸣响。
—— 白色病床上,一个被各种管线和电极包围的、瘦小到令人心碎的身影。
—— 一只女人的手,紧紧攥着孩子无力的小手,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血色尽失。
—— 无尽的自责与悔恨,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如果那天我没有……如果能重来……”
王平猛地收回感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凝重得可怕。
这里封存着林婉最核心、最不敢触碰的创伤记忆,也是整个医院怪谈诡异力量的源头活水。
“第十三阶”的线索,必然与这扇门后的秘密紧密相连。
他迅速观察这扇门。没有传统的锁孔,门侧有一个暗沉的电控面板,但屏幕漆黑,毫无反应,显然已随着这空间的异变而失效。
他试探着用手抵住冰冷的金属门板,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其沉重程度超乎想象,仿佛后面不是房间,而是浇筑了万吨混凝土。
“需要……需要像电视里那样,刷卡吗?”小波小声问,他在医院东躲西藏时,见过一些尚保留着旧日幻影的“医生”用身份卡刷开门禁。
王平缓缓摇头。
在这种由强烈执念构筑的空间里,物理意义上的钥匙卡恐怕毫无意义。
需要的,可能是某种“钥匙”的象征,某种能叩开执念心扉的“信物”。他立刻想到了怀里的玩具熊和那张决定命运的病危通知书。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那只脏旧的玩具熊,将它小心翼翼地、轻轻贴在那扇冰冷厚重的金属门板上。
奇迹发生了!
就在毛绒玩具接触门板的瞬间,门内那持续不断的小女孩抽泣声,竟微弱地、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那压抑的哭声变成了某种带着迷茫和微弱期盼的、气若游丝的呼唤:“……小……熊?”
有效!这玩具熊果然是重要的关联物!
王平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异变陡生!
“簌簌簌……咔嚓……咯咯咯……”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异响,从监护室旁边那个用脏污帘子半遮着的医疗废弃物堆放点传来!
那声音像是无数硬质塑料和金属被暴力揉碎、扭曲、强行拼接在一起!
是针筒被踩裂?是玻璃药瓶被碾碎?是金属支架在哀嚎?
下一秒,“嗤啦”一声,那半挂着的脏帘被一只无法形容的、巨大而扭曲的“手臂”猛地撕扯下来!
那“手臂”由无数废弃针筒、纠缠的输液管、沾满黑红污迹的橡胶手套以及尖锐的器械碎片胡乱拼凑而成,如同噩梦中的造物!
紧接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作呕的身影,从堆积如山的医疗垃圾中,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站”了起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完全是由各种被遗弃、被污染的医疗废物拼凑而成。
躯干主体是一个翻倒的、内容物不明的污物桶,四肢是扭曲的金属支架、断裂的轮椅零件和破碎的器械,头部的位置,是一个硕大的、不断滴落着暗黄色粘稠液体的玻璃药瓶,瓶内浑浊不堪。
它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腐败药味和血腥气,那药瓶“头部”缓缓转动,仿佛透过瓶壁和粘液,“锁定”了躲在椅子后的王平和小波!
缝合怪!或者说,是林婉执念的守护者,也是惩罚者!
王平脑中警铃大作!是因为玩具熊接近门,刺激到了林婉最深层的防御机制,激活了这头怪物吗?!
“吼——!!!”
缝合怪发出一声绝非生物能发出的咆哮,那声音是金属刮擦、玻璃碎裂、液体喷溅和某种低沉嗡鸣的恐怖混合体!
它猛地挥动那只由垃圾构成的巨臂,砸烂了旁边的一把椅子,随即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如同一辆失控的垃圾战车,朝着两人猛扑过来!速度远超想象!
“跑!!”
王平反应快到极致,一把抓起还贴在门上的玩具熊,另一只手几乎是将吓到僵直的小波从地上提了起来,转身就朝着来时的、布满死亡规则的走廊亡命狂奔!
身后,是金属扭曲、杂物崩落的巨大噪音,是死亡迫近的咆哮!
刚刚寻获的可能出口,瞬间变成了触发死亡追猎的陷阱!
他们的生路,在眼前再次崩碎,被一头由医疗废弃物构成的恐怖怪物,疯狂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