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内的时间,在王平的决意落下后,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之前的迷茫、争执和绝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目标明确的紧迫感所取代。空气虽然依旧压抑,却少了几分死寂,多了几分蓄势待发的锐气。
黄曼首先行动起来。她不再只是治疗和守护,而是展现出她作为团队核心决策者的另一面。
她利用洛远山留下的那枚星辰锁链令牌,接入了一个加密的、极其简陋的通讯频道,与洛远山那边进行了短暂而高效的信息对接。她没有透露安全点的具体位置,而是直接提出了己方的合作底线:
“第一,行动主导权在我们,巡夜司提供情报和支持,但不得干涉具体决策。
第二,关于王平的所有数据和状态,必须严格保密,仅限于洛先生你及绝对核心的极少数人知晓。
第三,我们需要一份详细的、关于巡夜司内部派系划分及潜在威胁的评估报告。
第四,立即提供关于‘光与影交界’已知线索的全部资料,以及现阶段可调用的资源清单。”
她的语气冷静、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通讯另一端,洛远山似乎对她的直接和高效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并承诺在约定时间带来首批物资和资料。黄曼切断了通讯,开始利用手头有限的材料,结合防空洞的结构,重新布置更隐蔽的预警法阵和应急撤离路线。
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仿佛一台精密计算的机器。
魏子腾则一头扎进了他的设备堆里。他忍着腿伤的不适,将那些受损的电脑、感应器、加密模块一一拆解、修复、甚至进行临时升级。
他的眼神专注而狂热,嘴里不时念叨着晦涩的技术术语。“妈的,想监控我们?老子先给你们的情报网塞点‘料’!”他一边说着,一边编写着复杂的干扰程序和反追踪代码,试图在即将展开的合作中,为团队争取更多的信息优势和主动权。
他甚至尝试着,根据王平描述的“容器”记忆碎片中那些扭曲的规则景象,设计一种能够微弱模拟类似波动的“诱饵”装置,虽然极其粗糙且风险未知,但这份主动“搞事”的心思,表明他已从最初的抗拒,转向了积极的应对。
小波也努力克服着恐惧,默默地帮忙整理散落的物资,递送工具,用他稚嫩的方式支持着大家。他的目光不时落在王平身上,带着依赖,也带着一丝懵懂的坚定。
而王平,则在短暂的休息后,强忍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开始主动尝试与右臂那变异污染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或“控制”。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动承受或本能爆发,而是集中残存的精神力,如同驯服烈马般,小心翼翼地接触那躁动不安的灰蓝色能量流。
过程极其痛苦且收效甚微,几次都险些引发污染的反扑,但在黄曼的护法和自身顽强的意志下,他竟真的初步感知到污染内部那混乱数据流的一丝微弱“规律”——那并非秩序,更像是一种极度混乱中的“惯性”。
这微小的进展,给了他一丝信心。
当洛远山的身影再次准时出现在防空洞铁门外时,他看到的,已不再是几个惊魂未定、内部意见分歧的逃亡者,而是一个眼神锐利、分工明确、隐隐透出铁血气息的战斗小组。
洛远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欣赏。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中山装,但这次手中多了一个密封的金属箱和一个厚厚的、用特殊皮革包裹的文件袋。
“看来,诸位已经做出了决定。”洛远山步入洞内,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气氛,最后落在王平身上,微微颔首,“而且,是令人敬佩的决定。”
他没有废话,直接将金属箱和文件袋放在中央的箱子上。“这是第一批物资:高能量压缩食物、纯净水、特效止血剂和稳定精神的‘清心散’。文件袋里是你们要求的内部派系简报、关于‘光与影交界’的已知记载摘要,以及……”
“一份经过初步筛选的、近期异常能量波动最剧烈的区域列表,可能是归墟活动的热点。”
黄曼上前检查物资和文件,魏子腾则警惕地盯着洛远山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王平上前一步,直视着洛远山,问出了那些压抑在他心底最深处、关乎他存在根本的问题,他的声音因紧张和期待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洛先生,在讨论具体行动之前,我有几个问题,必须得到答案。”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是谁?我的家人呢?我有没有一个妹妹?我失忆前是做什么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场让我失去一切的葬礼上?”
“妹妹”这个词的出现,让一旁的魏子腾和小波都屏住了呼吸,黄曼检查文件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这是王平一直以来的执念,也是他们所有行动的初衷之一。”
洛远山面对这直指核心、尤其是包含了“妹妹”这一关键信息的质问,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他轻轻扶了扶金丝眼镜,沉吟片刻,仿佛在谨慎地挑选词语。
“王平,关于你的身世,是最高机密,也是巡夜司内部调查了许久却依然迷雾重重的悬案。我所知道的,也仅仅是碎片,而且……其中存在矛盾之处。”
他打开文件袋,先抽出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半身像,眉眼与王平有六七分相似,但气质更加青涩和……普通。
“这是我们在清理你‘生前’住所时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根据官方的、可查证的记录,你叫王平,是一名孤儿,由一位远房亲戚抚养长大,毕业于一所普通大学,之后在一家小型设计院工作。履历……干净得如同被精心擦拭过,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的记录。”
“没有妹妹的记录?”王平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不可能!我清楚地记得……雨夜……她的哭声……她叫我哥哥!” 右臂的污染印记似乎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发光。
“这正是矛盾所在。”洛远山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取出了另一份薄薄的、标记着“绝密\/矛盾点”的文件...
“我们的深度调查员在交叉比对海量碎片信息时,发现了一些无法被官方记录解释的‘幽灵痕迹’。有几个极其隐蔽的、非官方的医疗记录片段,以及一份被严重损毁的社区档案残卷,都模糊地指向你可能曾有一个年幼的亲属,但所有具体信息……姓名、年龄、去向……都被彻底抹去,抹除手法非常专业,远超普通档案管理。”
他看向王平,眼神深邃:“至于你所问的那场葬礼……并非你那位‘远房亲戚’的葬礼,而是一位名叫‘林婉’的女子的葬礼。她是一位独居的、社会关系简单的单亲医生,死于一场离奇的火灾。现场没有找到任何你与她相识的直接证据……”
“更令人费解的是,我们的情报员在追溯‘林婉’的过往时,发现她曾在多年前短暂工作过的一家福利院记录中,有一个与你记忆中妹妹年龄相仿的女童照片,但那名女童的记录在‘林婉’离职后也神秘中断了。”
永夜医院的“域”?王平像是抓住了什么。
洛远山总结道:“你出现在那场葬礼上,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们推测,那场火灾并非意外,而可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与‘容器’筛选或激活相关的‘域’的开启仪式。而你的记忆,尤其是关于‘妹妹’的记忆,其真实性非常可疑……”
“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记忆在‘域’的冲击或归墟的干预下受损或错乱;二是更可怕的推测——你的部分核心记忆,可能被人为植入或覆盖了。‘妹妹’这个概念,或许是激发你‘共情’能力和‘守护’执念的……一个精心设计的‘锚点’。”
洛远山顿了顿,给出一个残酷却可能的推论:“换句话说,你成为‘容器’,或许不是偶然,而是一个漫长计划的结果。你所坚信要寻找的妹妹,既可能是真实存在但被隐藏的关键人物,也可能……只是归墟用来驱动你这件‘工具’的……一个虚拟的、却无比有效的‘情感程式’。”
洛远山给出的答案,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将王平的身世和执念推向了一个更加黑暗、复杂、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渊。
孤儿?虚假的过去?被设计的感情?妹妹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操纵的枷锁?永夜医院“域”里的林婉是不是葬礼的林婉?
王平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魏子腾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住他,却被黄曼用眼神制止。这一刻,必须由王平自己承受和消化。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王平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痛苦和混乱,如同暴风雨般激烈交织,最终,却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近乎燃烧的坚定。
他不知道过去是谁,记忆是真是假,但他知道,唯有向前,深入那漩涡的中心,才能撕开一切迷雾!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对洛远山说道:“资料我们留下研究。下一步,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全、能让我初步尝试控制力量并分析情报的据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无论妹妹是真是假,‘摇篮’是敌是友,我都要找到答案!”
洛远山点了点头:“可以。我在城北有一处名义上的产业,是一个废弃的图书馆,地下部分结构坚固,且布置有基础的防护措施,可以作为临时基地。你们准备好后,我可以安排转移。”
新的据点,意味着新的开始。
团队的意志已经凝聚,目标直指风暴的中心。
而王平的身世之谜,如同隐藏在风暴眼中的又一道深渊,等待着他去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