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铁门隔绝了洛远山离去的脚步声,却将更沉重的寂静和抉择留在了防空洞内。昏黄的防爆灯下,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如同每个人心中纷乱却无处着落的思绪。
魏子腾第一个爆发,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箱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怒火更盛:
“狗屁的合作!说得好听!什么战略伙伴?分明是拿我们当探路的卒子,当用完即弃的诱饵!平哥,你千万别信他的鬼话!巡夜司那帮人,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比谁都黑!跟他们合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充满了被背叛过后的不信任和深深的担忧。
他看向王平,眼神急切:“我们现在虽然狼狈,但至少命还攥在自己手里!一旦上了他们的船,生死可就由不得我们了!那个洛远山,他看你的眼神,跟看一件稀世珍宝……或者说,看一件致命武器没什么两样!”
黄曼没有立刻表态,她沉默地检查着王平右臂的情况。
那灰白与幽蓝交织的印记,在经历了刚才的记忆冲击后,似乎暂时平静下来,但颜色更深邃,内部流转的数据光点也更加密集,仿佛一个不断进化、孕育着未知危险的活体图腾。
她的指尖感受着那冰寒与灼热交替的诡异温度,眉头紧锁。
“风险极高。”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常,但语气中的凝重显而易见,“洛远山代表的‘守旧派’意图不明,内部倾轧严重。合作意味着我们将暴露在巡夜司的视野下,失去最后的隐蔽性。王平作为‘诱饵’,每一次行动都如同刀尖跳舞,可能加速污染的恶化,甚至提前触发‘归虚仪式’。”
她顿了顿,看向魏子腾:“但是,子腾,他有一点没说错。不合作,我们就能安全吗?”
她的目光扫过这个简陋的避难所,意指外面那个正在崩溃的世界,“归墟的网已经撒下,我们如同网中之鱼,被动躲避,终有力竭被捕的一天。论坛崩溃的余波正在加剧,普通的‘域’都在异变,更别提归墟可能直接发起的清剿。单凭我们三人……”
“或者说四人,”她看了一眼紧张的小波,“生存的概率,正在随时间流逝而急剧降低。”
小波蜷缩在角落,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看激动的魏子腾,又看看沉默的王平,最后望向黄曼,怯生生地问:“黄姐姐……我们……会死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压抑的空气。
死亡,这个他们一直在对抗却不愿直面的阴影,被孩子天真而恐惧地捅破了。
魏子腾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低吼:“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平哥去送死?!我答应过要带他找到妹妹的!我……”
“我不是去送死。”
一个沙哑、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魏子腾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平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半坐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生命般的光芒。他直视着魏子腾,又缓缓看向黄曼和小波,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布满不祥印记的右臂上。
“老魏,曼姐……小波……”王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合作的危险,洛远山可能存在的算计,我都懂。”
他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臂上那冰冷刺骨、却又仿佛有生命在蠕动的印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但是,老魏,逃避和躲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这条命,从葬礼醒来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不属于‘正常’的范畴了。‘容器’……这个词很可怕,它意味着工具,意味着祭品。但换个角度想,它也意味着……特殊性。”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坚定:“归墟选中我,不是偶然。我的‘共情’,我的‘铭刻’,我能够吸收和承载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他们想要利用,但或许……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的力量。”
王平的目光再次扫过同伴,眼中充满了愧疚、感激,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不想再被动地等待灾难降临,不想再看着你们为了我一次次受伤、涉险。老魏的腿,曼姐的消耗,小波的恐惧……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洛远山有句话点醒了我。一直逃避,我永远找不到妹妹,永远弄不清‘归墟’和‘摇篮’的真相,也永远……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我是谁?”王平重复着这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问题,眼神锐利如刀,“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容器’?一个被命运摆布的棋子?还是一个……有能力,也有责任去弄清楚这一切,甚至去改变些什么的人?”
他的右手微微握紧,尽管冰冷麻木,却仿佛要抓住无形的命运丝线。
“我要接受合作。”王平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灼灼地看向黄曼和魏子腾,“但不是完全听命于他们。我们要利用巡夜司的资源,但行动的主动权,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要借助洛远山的信息网找到‘光与影的交界’,找到妹妹的线索,找到对抗‘归虚仪式’的方法!”
“这条路九死一生,我知道。但继续躲藏,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十死无生!至少主动出击,我们还有一线机会,去争取真相,去争取……活下去的真正意义,而不是像老鼠一样在阴影里苟延残喘!”
他看向魏子腾,语气带着恳求,却不容反驳:“老魏,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情报,需要你的那些歪门邪道,更需要你这个兄弟在我身边。曼姐,我需要你的经验和力量,需要你在我失控时拉住我。小波……”
他看向那个害怕的孩子,声音柔和下来:“……哥哥会努力,让你看到一个……不那么可怕的世界。”
防空洞内一片寂静。王平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受害者,他选择了最艰难、也最可能通向毁灭的道路——直面风暴,向死而生。
魏子腾怔怔地看着王平,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决然光芒,仿佛又看到了……他自己……当年那个在绝境中也不肯放弃的少年。
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喉咙里一声复杂的哽咽,和重重地点了下头。
黄曼静静地看着王平,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许和……一丝如释重负。
她轻轻颔首:“风险可控化,行动自主化。可以。”
王平的决意,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炬,虽然微弱,却清晰地照亮了团队前进的方向——从挣扎求生,转向了主动对抗。
一条遍布荆棘,却通往真相与希望的道路,在他们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