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陶碗里升腾的热气带着小麦的香气,模糊了王平眼前简陋的餐桌。
他机械地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味同嚼蜡。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震荡远未平复,右臂伤口处的冰冷钝痛顽固地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
相比之下,小波则像是饿坏了,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吸溜吸溜地吃得专注,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只有在吞咽的间隙,才会抬起眼,怯生生又带点好奇地偷瞄对面的黄曼。
黄曼吃得很少,只是象征性地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用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与这油腻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平身上,仿佛能看穿他强装镇定的表象下那翻江倒海的混乱心绪。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黄曼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清冷,但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背景音下,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感,“从哪儿开始?”
王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放下筷子,抬头直视黄曼:“从头开始。‘域’,到底是什么?像那个医院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吗?”
“很多。”黄曼的回答言简意赅,却让王平的心沉了下去。“你可以把我们所处的‘现实’,想象成一张相对稳定的画布。”
她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油腻的桌面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但这张画布本身,并非坚不可摧。当某种情感——尤其是极致的爱、恨、悔、执念——强烈到一定程度,就像一股巨大的力量按在了这张画布上。”
她的手指在圆圈内的某个点用力一按,茶水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个点,周围的‘现实’规则就会被扭曲、撕裂,形成一个依附于主画布,却又自成一体的小空间。这就是‘域’。”
王平盯着桌上那片水渍,仿佛看到了永夜医院阴森的走廊。“所以……‘域’是真实存在的空间?就隐藏在我们周围?”
“可以这么理解,但又不完全准确。”黄曼轻轻摇头,“‘域’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隐藏。它更像是一个重叠的‘图层’,或者一个扭曲的‘气泡’。普通人无法感知,也无法进入,除非被主动拉入,或者像你们一样,意外触发了进入的‘条件’——比如,强烈的共情,或者身负特殊的‘标记’。”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王平。
“那……形成‘域’的执念,会一直存在吗?像林婉那样?”王平想起那声解脱般的叹息,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不一定。”黄曼道,“‘域’的维持需要持续的能量。大多数由临时强烈情绪形成的‘域’很不稳定,可能几个小时后就会自然消散。但像林婉这种,执念根深蒂固,甚至形成了自洽的内部规则循环的‘域’,就会存在很久,不断吸收误入者的情绪乃至生命作为养料,变得越来越稳固,也越来越危险。”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而且,有些‘域’的形成,并非自然产生。”
王平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意思是,”黄曼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冷意,“有些个人或组织,掌握了利用甚至‘制造’强烈执念的方法,人为地创造‘域’,以达到某种目的。比如,囚禁、试验、或者……收集资源。”
王平立刻想到了“归墟”。那个黄曼提及的、视“容器”为工具的组织。
“那……像我这样的人……”王平指了指自己,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臂的伤口,“能‘共情’,还能……‘铭刻规则’的,又算什么?”他回想起自己对抗缝合尸时,那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黄曼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核心问题。“你这样的存在,非常稀有。”她语气肯定,“万中无一。我们称之为‘适格者’,或者更直白点——‘容器’。”
“容器……”王平咀嚼着这个词,感觉并不美妙。
“普通的灵魂,无法承载扭曲的规则之力。强行接触,只会被同化或湮灭。而‘容器’,则拥有特殊的‘材质’。”
黄曼比喻道,“你们能感知‘域’的规则,能与形成‘域’的执念产生深度共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借用乃至‘铭刻’这些规则,化为己用。”
她指了指王平的手臂:“你铭刻的‘医生的守护’,就是例子。但记住,借用规则的力量,如同徒手抓刃。每一次使用,都会在你的灵魂上留下痕迹,也就是‘精神污染’。污染积累到一定程度,‘容器’就会破裂——彻底疯狂,或者被‘域’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
王平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灰白色的伤痕,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力量,是诅咒,而非恩赐。
“那……‘归墟’……”王平刚想问更多关于这个组织的事情。
就在这时,面馆门口挂着的老旧铃铛“叮铃”一声脆响,被人推开了。
一个身影伴随着夜晚的凉风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微胖,圆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但有些皱巴巴的休闲装,脸上挂着和气的、甚至有点过于热情的笑容,与他略显圆润的身材相得益彰。
他一进来,目光就像装了雷达一样,精准地扫过整个面馆,然后径直朝着王平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哟!几位,吃着呢?”男子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声音洪亮,与面馆快要打烊的安静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他笑眯眯地看着王平,又扫了一眼黄曼和小波,最后目光落在王平那身显眼的病号服和隐约透出包扎痕迹的右臂上,笑容更深了。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魏子腾。”他掏出一张设计花哨、印着二维码和“信息咨询·资源中介”字样的名片,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刚才附近有点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我顺着味儿就找过来了。看几位这扮相……刚从哪个‘新开张的场子’里出来?需不需要……一些后续服务?比如,安全屋?情报?或者……处理点不好明说的‘纪念品’?”
他的笑容依旧和气,但眼神里却闪烁着精明的、洞悉一切的光。
王平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黄曼。
黄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个自称魏子腾的不速之客,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