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你躲阿木的速度,比寨子里受惊的羊羔还快!”
——云南医疗队值班日志趣闻摘录
李佳佳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只陀螺——否则怎么解释这辈子总被人抽着转,还专往最晕头转向的方向甩?
清晨六点,彝寨的浓雾还没散尽,她已经背着药箱蹑手蹑脚溜出吊脚楼,活像偷了寨老家的腊肉。
“李医生!等等!”清朗的男声刺破雾气,阿木举着竹筒饭从坡上追来,“今天巡诊的苗寨有二十里山路,吃饱才有力气躲我。”
药箱带子“啪”地断裂。李佳佳手忙脚乱接住散落的纱布,抬头正撞上阿木带笑的眼睛。这个贵州来的年轻医生总有种山里人的固执,像藤蔓缠着老树,她越躲,他缠得越紧。
“我申请调去最远的响水苗寨了。”李佳佳抢过竹筒饭,“那里疟疾高发,你去不合适。”
阿木变戏法似的掏出驱蚊香囊:“巧了,昨晚寨老托我送药材去响水。”他指尖掠过她耳垂挂上香囊,“听说那儿的蚊子比跳蚤还凶,专咬细皮嫩肉的城里医生。”
李佳佳耳根发烫。自从火塘边那句没说完的“其实我……”,她躲阿木就像躲瘴气——提前结束巡诊、抢着值夜班、甚至故意把白大褂泡进药汁染成芥末黄。
但乡医人手紧得像绷过头的琴弦,两人总被分到同一组,像被命运强行缝合的伤口。
最绝的是上周抢救溺水儿童,阿木脱口喊出“佳佳,递肾上腺素”!那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孩子救活后,全寨围着火堆唱敬酒歌,阿木被灌得眼角绯红,却把最大块的烤羊腿塞进她饭盒:“你瘦了,城里有人会心疼。”
此刻雾气渐散,李佳佳摸出手机给徐晋城发消息:“你当初为什么支持我来云南?”发送完才惊觉,这是近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主动发问。
徐晋城秒回:“你的决定,我无条件支持。”后面跟着张慢慢的新画:穿白大褂的女人胸口缀满星星,旁边写着“李阿姨是光”。
李佳佳盯着屏幕流泪时,阿木正用芭蕉叶包鸡蛋:“哭什么?鸡蛋没偷成,寨老答应明天给咱俩当证婚人?”
响水苗寨的昼夜像被压缩的弹簧。白天巡诊,阿木抢着背最重的药箱,过独木桥时伸手扶她,掌心茧子磨得她手腕发痒。夜里写病历,他总“顺路”送来野蜂蜜水,美其名曰“防手抖”。
转折发生在暴雨夜。泥石流冲垮了临时诊所的防水布,阿木冲进雨幕抢设备,回来时浑身滴水,却从怀里掏出干爽的听诊器:“你的宝贝没湿。”
李佳佳用毛巾砸他:“谁要你逞英雄!”
“逞英雄?”阿木突然抓住她手腕,“李佳佳,你看着我的眼睛说,真的不懂为什么?”
雷声炸响的瞬间,她按到手机视频通话键。
徐晋城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上海凌晨的厨房,他系着慢慢画的“世界第一好爸爸”围裙,手里还捏着半坨面团。
“佳佳,你那边停电了?”徐晋城眯眼凑近镜头。
阿木的声音清晰穿透雨幕:“用我的头灯吧。”他举起的救援灯刺得李佳佳睁不开眼,像被当场擒获的逃犯。
视频戛然而止。
徐晋城最后发来:“注意安全,有空联系,我随时在。”
李佳佳蜷缩在黑暗里,手机光标闪烁如星。她想起李恩菲上次暗示阿木对她特别时,自己信誓旦旦的否认:“他有喜欢的人了,他只是我的帮手!”此刻脸颊烫得像火塘炭。
苗寨婚礼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蜡染布。新郎新娘敬酒时,全寨起哄要“城里医生沾喜气”。阿木被灌得站不稳,却死死护住她面前的酒杯:“她酒精过敏!”
回程马背上,阿木醉醺醺搂着她的腰,哼的歌混着酒气烫红她后颈:“月亮出来照山崖,崖上金花为谁开……”马儿踩到碎石颠簸,他下意识用掌心垫住她撞向鞍鞯的膝盖,嘟囔道:“别摔了我的星星。”
当晚李佳佳给徐晋城发去九张苗银首饰图,假装咨询“给慢慢买礼物”。
徐晋城回复:“她更喜欢你上次寄的菌子干。”附赠一段慢慢跳竹竿舞的视频,小丫头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正是阿木偷偷塞进她药箱的那串。
真相像雨季的蘑菇疯长。她发现阿木药箱底层藏着她摔坏的眼镜,用银丝镶好了裂痕;值班表上所有夜班都被调成与她同步;甚至她随口提过的上海生煎,某天竟出现在火塘边,虽然焦黑得像煤块。
最致命的是,当她拆穿生煎来历,阿木理直气壮:“寨老媳妇跟抖音学的!你说好吃的时候,眼睛比萤火虫还亮。”
李佳佳落荒而逃,却在溪边撞见举着野花束的阿木。霞光给他镀上金边,身后是百万大山沉默的见证。
“李佳佳。”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我拒绝寨老孙女时说了谎——不是不想娶,是想娶的人正在躲我。”
徐晋城的直觉像潜伏的猎犬。某夜视频时他突然问:“你镜头老往左下角偏,是在拍谁的手?”
李佳佳手一抖,画面闪过阿木递来的木瓜。徐晋城沉默片刻,突然展示慢慢的新技能:小丫头用橡皮泥捏出“李阿姨和阿木叔叔”,两个小人手牵手站在蘑菇云上。
“小朋友的直觉最准。”徐晋城笑得云淡风轻。
现在,历史裹着滇南的泥土气卷土重来。
决战发生在瘴气弥漫的清晨。李佳佳采药时滑下山坡,阿木抓着藤蔓飞身扑救。两人卡在树杈间,她闻到他衣领上的皂角味混着血丝腥气。
“李佳佳。”他喘着粗气笑,“要是咱俩摔死在这儿,算殉情吗?”
她气得咬他肩膀,却听见山谷回荡起自己的心跳声。
李佳佳在诊所昏暗的灯光下给徐晋城打字:“如果……”删掉。又写:“其实……”再删。最后发出去的是张暴雨后的彩虹。
徐晋城回了个慢慢用口红画的笑脸,附言:“彩虹糖快过期了,等你回来吃。”
窗外,阿木正给患儿唱黔东南的摇篮曲,调子悠悠地绕着梁柱转。某个瞬间,李佳佳突然想起徐晋城说的话:“你的决定,我无条件支持。”
而现在,同一个月亮照着两个男人的等待。一个在黄浦江边教女儿捏橡皮泥,一个在火塘边烤着焦黑的生煎。
她最终拨通视频。屏幕那端,徐晋城举着慢慢画的“全家福”——穿白大褂的女人左右手各牵一个男人,底下歪扭写道:“都喜欢。”
阿木的脑袋突然挤进镜头:“告诉慢慢,我做的生煎进步了!”他手里焦炭般的物体,在月光下莫名像心形。
李佳佳笑着挂断,给两人各发一条消息。
给徐晋城的是:“彩虹糖留着,下次慢慢来云南吃。”
给阿木的是:“生煎馅儿少放糖,我蛀牙。”
夜色里,手机屏幕次第亮起,像两颗等待被她拾起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