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盯着手机的样子,比等外卖小哥还虔诚!
——李恩菲每日例行吐槽
徐晋城退出网红圈的第二个月,发现生活像被抽走骨头的鱼——虽然还是那条鱼,却再也立不起来了。
每天早晨七点,他依旧准时醒来,只是不再需要对着镜头表演包租公的精致早餐。
取而代之的是,他系着那条被慢慢画满星星的hello kitty粉色围裙,认真煎一个完整的荷包蛋,然后举起手机,找好角度,。
今天慢慢自己扎的辫子。他配上图片,发给那个远在云南的微信号。照片里,五岁的小丫头顶着一头歪七扭八的小辫,笑得像偷吃了蜂蜜。
消息列表里,这样的记录已经攒了数十条。
慢慢用毛笔写的字,老年大学山水画班拙劣的仿作,甚至煮糊的粥锅——差点重现死神辣条风采,他这样自嘲。
最初的几天,李佳佳会认真的评论和回复,后来变成,再后来,只剩下凌晨两点的。最后这个字,像医院值班室里的打卡机,冰冷而准时。
徐晋城不是没察觉这种变化。
某个深夜,他翻完三个月来的聊天记录,发现最近一条长回复停留在立秋那天。李佳佳用语音详细描述了如何用当地草药给患儿退烧,背景音是瑶族阿婆的哼唱声。
而昨天他发的十连拍早餐,像石子投入深井,连回声都没有。
爸爸,李阿姨的星星不见了。
慢慢突然在饭桌上说这话时,徐晋城正把煎蛋切成小块。他愣住:什么星星?
小丫头指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以前你说李阿姨在云南看星星,现在你手机亮的时候,星星都躲起来了。
儿童座椅上的慢慢舔着勺子,眼神清澈得像山涧。徐晋城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李恩菲来拍素材那天,正撞见徐晋城对着手机发呆。聊天框里写着云南雨季长,你膝盖旧伤注意保暖,光标闪烁了十分钟,始终没发出去。
姐夫,你这是在给云南移动贡献单相思流量费!李恩菲翻着白眼把账本拍在桌上,上个月话费398,抵得上慢慢一周的幼儿园伙食费了!
徐晋城默默关掉手机。窗外飘起细雨,他想起李佳佳说过的话:信号塔被雷劈了,我们靠哨音传消息。
当时他觉得浪漫,现在才尝出苦涩。原来哨声只能传三百米,而上海到云南的距离,是三千公里。
我的毕业作品缺个悲剧结尾。李恩菲突然凑近,要不你对着镜头哭一个?片名就叫《过气网红的爱情掉线中》...
一个抱枕砸过去,徐晋城起身走向厨房。油烟机轰鸣声里,他给李佳佳发了条新消息:慢慢说想你了。
这次连标记都没出现。
此时的云南,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动静,活像一万个鼓手在敲锅盖。她刚把最后一份病历录入电脑,木门就被撞得砰砰响。
“李医生!黑风寨有个孕妇难产,寨老说胎位横着!”阿木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云南山区特有的潮湿气息。
李佳佳抓过急救包冲出门,差点撞进个湿透的胸膛。
阿木举着竹编斗笠挡在她头顶,自己却像刚从河里捞上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进衣领,在锁骨窝积成个小水潭。
这个25岁的本地志愿者向导总有种山里人的敏捷,哪怕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夜路上,脚步也稳得像岩羊。
“摩托车陷进泥坑了,得走路。”阿木把强光手电塞给她,自己拎起最重的药箱,“孕妇是第三胎,前两胎都顺利,这次突然横位。”
李佳佳踩进泥泞时,白大褂下摆瞬间糊成抹布。她想起三小时前刚做完的阑尾炎手术,现在小腿肌肉还在抽搐。但阿木的背影像盏引路灯,苗族刺绣腰带上挂的银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竟比GpS还令人安心。
“你当过医生?”李佳佳喘着气问。上次巡诊时,她见过阿木用彝语向老人解释降压药用法,专业术语比本地卫生所所长还流利。
“卫校读了一半,我爸尿毒症就恶化了。”阿木头也不回地拨开拦路树枝,“回来才发现,寨子里最缺的不是医生,是能翻山越岭的骡子。”
一道闪电劈亮山坳,李佳佳瞥见他后颈的疤痕——像手术刀划过的痕迹。
三小时山路浓缩成一场极限挑战。阿木在前方探路,每隔十分钟就回头照看她一眼。有次她脚底打滑,被他抓住手腕稳住的瞬间,指尖的老茧硌得她生疼。这个总爱用树叶吹小调的年轻人,手心却像砂纸。
“快了,转过弯就看见寨门。”阿木突然蹲下,“上来,这段塌方区得爬过去。”
李佳佳僵住。上次被男性背还是大学联谊会的游戏,徐晋城当时差点把她摔进喷水池。
“医者父母心。”阿木扭头看她,眼睛在雨夜里亮得骇人,“还是说李医生宁愿滚下山喂野猪?”
她咬牙趴上他的背。出乎意料,阿木的脊背稳得像吊桥钢索,甚至还能边走边科普:“苗寨接生婆用桐油热敷转胎位,其实有科学依据——热胀冷缩促进宫缩……”
“你连这个都懂?”
“我接生过两头难产的母牛。”他轻笑,“原理相通。”
李佳佳突然发现他苗语口音里夹着上海腔。后来才知道,阿木的母亲是上海知青,当年为爱情留在深山,教了三十年小学语文。
吊脚楼里的生死时速。产妇的呻吟混着雷声,火塘边围满寨民。接生婆举着沾血的桐油布不知所措,见到李佳佳如见神明:“汉家医生!娃娃脚先出来了!”
阿木迅速架起简易无菌区,用苗语厉声驱散闲杂人。当李佳佳戴手套时,他变戏法似的递上暖宝宝:“贴腰上,你刚才抖得像打桩机。”
手术在手机电筒照明下进行。胎位矫正到一半,婴儿心率骤降。李佳佳额头渗汗时,阿木突然唱起彝族祈福歌,低沉嗓音像温泉漫过房间。产妇渐渐放松,胎心奇迹般回升。
“医学证明歌声能缓解紧张。”事后阿木解释,“寨子里老人都说,孩子是听着山歌才肯出来的。”
当新生儿啼哭响起时,全寨沸腾。火塘边摆起长桌宴,米酒香混着烤肉的焦香。阿木用竹叶吹起《月亮出来亮汪汪》,银饰叮当的姑娘们围着李佳佳跳舞。有个老太太往她口袋里塞满野莓:“女菩萨,吃了明年生双胞胎!”
李佳佳望着星空下发光的山峦,突然理解徐晋城为什么总说——她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暴雨渐歇,阿木举着松明火把走在前头。突然说:“其实我爸上周去世了。尿毒症晚期,他说不想死在外地医院。”
李佳佳停住脚步。火光里,这个总笑出虎牙的年轻人,侧脸像刀刻的崖壁。
“他临走前说,咱山里人就像树,挪了根就活不长。”阿木踢开挡路的碎石,“可我告诉他,现在有医生愿意走进深山了。比如你。”
路过大片茶田时,他指着一处新坟:“埋在这儿,能看见寨子全貌。他说要替我看着,什么时候山路修好了,什么时候才能闭眼。”
李佳佳想起自己父亲——那个为医疗事业奉献一生的男人,临终前却没能等到新型抗癌药。她突然理解阿木为什么熟读医书却甘当向导:有些守护,比手术刀更厚重。
黎明时分,他们爬上山脊。云海在脚下翻滚,阿木突然指向某处:“看,上海方向。”
霞光破云而出的瞬间,李佳佳的手机终于收到信号。徐晋城的未读消息弹出来:“慢慢画了新画,说你变成鸟飞在彩虹上。”
她拍下云海给徐晋城发过去,配文:“彩虹就在脚下。”
随后收起手机,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发送失败的小红点。
转机出现在社区中秋晚会。徐晋城被老年大学同学拉去表演二胡独奏,登台时才发现弦断了。台下哄笑声中,他即兴改唱儿歌,慢慢冲上台伴舞,父女俩的救场视频被围观群众发上网。
过气包租公街头卖艺# 话题意外爆红。李恩菲兴奋地举着手机:姐夫!你翻红的机会...
话没说完,徐晋城已经拨通视频电话。屏幕那端,李佳佳穿着沾满泥点的救援服,背景是暴雨如注的山谷。
信号...不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刚才在转移产妇...阿木受伤了...
镜头剧烈晃动,闪过年轻医生流血的手臂。徐晋城还没开口,视频已经中断。最后定格的画面里,李佳佳回头喊了句什么,口型像是。
慢慢突然抽泣起来:李阿姨的衣服破了...
当晚,徐晋城打包了三十箱物资,联系了相熟的物流公司。在捐赠人栏,他填了慢慢和她的星星。
寄出快递后,他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我终于学会,有些关心不该期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