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让办公室里原本有些失控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霍振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在二十万这个巨大的数字面前,这个年轻的村长就算不欣喜若狂,也该是激动得手足无措,需要时间去消化。可沐添丁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做生意嘛,胃口不大,怎么能挣大钱呢?”霍振华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着回应,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沐先生,我知道这笔钱对你们来说不是小数目,你可以和村里的干部们好好商量一下,我不急。”
“不用商量了。”沐添丁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定,“霍先生,感谢您的看重。但是,‘青山裕民’这个牌子,不卖。”
“不卖?”霍振华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他身边的苏婉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对,不卖。”沐添丁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从老支书到张二奎,再到门口的林杏花,“这个牌子,不是我沐添丁一个人的,它是我们沐家村上百户人家,一砖一瓦,一滴汗一滴血干出来的。它墙上挂的这块金奖,是我们全村人的脸面。所以,它不是商品,不能用钱来衡量。”
他的话,让老支书和张二奎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钱是多,可要是把牌子卖了,他们算什么?以后出去,人家问你们是干啥的,他们怎么说?说把自己的家当卖了,给港城老板打工去了?那不成笑话了吗!
“对!添丁说得对!不卖!”张二奎猛地一拍桌子,又恢复了那股子冲劲,“给多少钱都不卖!这是俺们的根!”
老支书也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烟袋锅,在桌上磕了磕,闷声闷气地说道:“霍先生,我们庄稼人,没啥大见识。但我们知道,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从我们手里败了。这养鸡的手艺,这片山,就是我们的根。根要是没了,人就活不踏实了。”
看到他们态度如此坚决,霍振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无往不利的金钱攻势,在这个穷山沟里竟然失效了。
“沐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他的语气冷了下来,“拒绝我,你们失去的可不仅仅是二十万,而是一个走向世界的机会。凭你们自己,永远只能是个山沟里的小作坊。”
“机会,是自己创造的,不是别人施舍的。”沐添丁毫不示弱地回敬道,“霍先生刚才指出的我们那些问题,我们自己也清楚。包装可以设计,管理可以学习,规模可以扩大。我们虽然走得慢,但我们走得踏实。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土地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虽然收购的生意谈不成,但合作的门,我们还是敞开的。霍先生如果有兴趣做我们的经销商,把我们的产品卖到南方去,我们非常欢迎。”
从被动地被收购,到主动提出经销商合作,沐添丁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双方的位置拉回到了一个相对平等的层面上。
这份从容和气度,让霍振华重新开始审视眼前这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不是个普通的村夫,他有头脑,有胆识,更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苏婉看着沐添丁,眼神里异彩连连。她记忆里的那个沐添丁,虽然坚毅果敢,但更多的是为了生存而挣扎的少年。而眼前的沐添丁,已经隐隐有了一方企业家的气度。他没有被霍振华的气场压倒,反而游刃有余,这份成长,让她感到既陌生又钦佩。
“经销商?”霍振华冷笑一声,“沐先生,你觉得,你们现在的产能,够资格跟我谈经销商的合作吗?”
“现在不够,不代表以后不够。”沐添丁平静地回答,“我们二期的扩建已经开始了,年底之前,产能可以翻三倍。只要市场有需求,我们就有能力供应。”
“好,说得好!”霍振华忽然鼓起掌来,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有志气!我最欣赏有志气的年轻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既然沐先生这么有信心,那不如带我参观一下你们的养殖场和加工坊?让我亲眼看一看,你们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要亲自摸底了。
“当然可以。”沐添丁坦然应允,“霍先生,苏婉,请。”
当天中午,村里摆了宴席招待两位远客。席上,霍振华绝口不提收购的事,反而跟老支书、张二奎等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气氛又变得热络起来。他还从包里拿出几块在当时极为罕见的电子表,送给村里的几个主要干部,说是见面礼。
张二奎他们哪见过这种好东西,一个个都爱不释手,对霍振华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只有沐添丁,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霍振华,手段多得很。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又是送礼,又是拉关系,无非是想分化他们,从内部找到突破口。
吃过午饭,沐添丁便带着霍振华和苏婉,去参观后山的养殖场和山坡下的加工坊。
周文海也陪同着,他不太喜欢这个看起来油滑的港城商人,一路上都板着脸,不怎么说话。
当霍振华看到那按照现代化标准建造的、干净整洁的加工坊时,眼神里还是闪过了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能有如此规范的生产车间。
“不错,很不错。”他一边看,一边点头,“设计这个车间的人,是个行家。”
他走到包装车间,看着工人们熟练地操作着真空包装机,一件件产品被封装起来。他随手拿起一包他们新推出的“青山养生汤料包”,仔细地看了看。
“白术、茯苓、黄芪、当归……嗯,都是些好东西。”他念着配料表,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抬头看向沐添丁,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沐先生,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霍先生请讲。”
霍振华用手指点了点包装袋上“黄芪”两个字,慢悠悠地问道:“据我所知,你们长白山区的野生黄芪,品质虽好,但产量极其有限,而且采收季节很短。我很好奇,如果你们的汤料包要大规模生产,你们的黄芪,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