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火焰,在沐添丁的心里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联合生产小组的汉子们就已经聚集在了沐家大院的晒谷场上。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肩上扛着猎枪和工具,准备再次进山。
沐添丁从屋里走出来,他的神色比平时要严肃许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下令出发,而是环视了一圈众人,缓缓开口。
“兄弟们,今天咱们换个地方。”
赵铁牛第一个响应,他拍着胸脯,嗓门洪亮:“添丁哥你说去哪就去哪,兄弟们都听你的!”
“对!都听添丁哥的!”众人齐声附和。
沐添丁点了下头,伸手指着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最深远、最墨绿的山脉。
“今天,咱们去那儿,去‘阎王愁’。”
“阎王愁”是向阳屯对那片原始林区的土称呼,意思是连阎王爷进去都得发愁。
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惊愕和畏惧。
一个年轻些的组员结结巴巴地开口:“添丁哥……那,那地方去不得啊!我爷爷说,里头有吃人的东西,进去了就出不来!”
“是啊,添丁哥,太险了。咱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
“犯不着去冒那个险……”
反对和担忧的声音此起彼伏。这片他们熟悉的山林已经足够养活他们,没人愿意去一个传说中只有死亡的地方。
赵铁牛也有些迟疑,他挠了挠头:“添丁哥,那地方……确实邪乎。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
沐添丁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再次开口。
“我知道大家怕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但是,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最近的收获,是不是越来越少了?我们能去的地方,能采的药,都快被我们采光了。能打的猎物,也越来越精,越来越难找。”
“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年,我们又得回到从前饿肚子的日子。”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事实,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却不敢说出来的担忧。
沐添丁继续加码:“‘阎王愁’是险,可正因为它险,没人敢去,里头的好东西才多得是!百年的人参,千年的灵芝,成群的傻狍子!随便拿出一样,都够咱们吃一年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汉子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畏惧还在,但贪婪和渴望已经冒出了头。
沐添丁看准时机,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这次进‘阎王愁’,自愿参加。但凡是进去的,不管收获多少,回来分钱的时候,都在原来的份子上,再加三成!”
“如果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留在外围帮忙处理药材,工分照算,只是没这份额外的分成。”
加三成!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现在一次的分成,就比得上过去一年挣的工分了。再加三成,那是个什么概念?
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实在的东西。
一个胆子大的汉子第一个站出来:“我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添丁哥,我跟你去!”
“我也去!”
“算我一个!”
赵铁牛咧开大嘴,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口:“俺就更不用说了!添丁哥去哪俺去哪!”
片刻之间,所有人都选择了同行。
沐添丁笑了,这才是他带出来的兵。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转身回了屋。
屋里,王秀兰正抱着一个襁褓,轻轻地摇晃着。杏花坐在一旁,手里纳着鞋底,却频频看向门口,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沐添丁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孩子。
襁褓里的小婴儿睡得正香,粉嫩的小脸蛋,小嘴巴还砸吧了两下。这是他和杏花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儿。
“给她取个学名吧。”杏花放下手里的活,轻声说。
沐添丁抱着女儿,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想了想,开口道:“还是叫沐家秀吧。钟灵毓秀的秀。希望她能懂山林,爱山林,像山里最俊秀的花儿一样。”
“秀秀……沐家秀。”杏花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好听。”
王秀兰在一旁也笑得合不拢嘴:“秀秀,我们家的小秀秀。”
沐添丁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才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回摇篮。他走到杏花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我要进‘阎王愁’了。”
杏花的手微微一颤,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反手握紧了丈夫。
“放心,我心里有数。”沐添丁安抚她,“为了你,为了天佑天娇,也为了远航、秀秀,我必须去。我想给你们更好的日子,真正的好日子。”
杏花抬起头,看着丈夫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她知道,这个男人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我等你回来。”她只说了这五个字。
“嗯。”
沐添丁站起身,毅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家门。
这一次的进山队伍,气氛格外凝重。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树木也越发高大诡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树叶和不知名野兽的气息。周围安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走了大半天,一个组员突然指着前面一棵歪脖子树,哆哆嗦嗦地说:“添丁哥,看……看那!”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树干上,赫然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雁不归!
字是用利器刻的,时间久了,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怕什么!”沐添丁第一个走过去,他从腰间抽出砍刀,几下就把那几个字连着树皮一起削了下来,“装神弄鬼的东西!”
他这一举动,瞬间稳住了军心。
赵铁牛也跟着骂咧咧起来:“就是!哪个王八羔子刻的字,吓唬谁呢!”
队伍继续前进。
果然,如沐添丁所料,这里的资源丰富得惊人。他们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黄精,个头都快赶上萝卜了。接着,又找到了一丛罕见的七叶一枝花。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之前的恐惧被收获的喜悦冲淡了大半。
就在大家忙着采药的时候,沐添丁却悄悄离开了队伍。他没有走远,只是绕到了一个山坳后面。
他没有去寻找药材,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奇怪的罗盘和一把小巧的地质锤。这是他根据脑子里那些模糊的记忆,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
他一边盯着罗盘上轻微晃动的指针,一边用锤子不停地敲击着沿途的岩石,侧耳倾听回声。
他在找东西。
找一个比人参灵芝贵重千百倍的东西。
铁矿!他要看看这里是否也有。
这才是他执意要进“阎王愁”的真正目的。草药和猎物只能让大家吃饱穿暖,但矿产,才能真正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突然,罗盘的指针剧烈地偏转了一下,指向了他脚下的一片红褐色岩层。
沐添丁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蹲下身,用锤子奋力敲下一块石头。石头入手极沉,断面呈现出明显的金属光泽和锈红色。
就是它!
是富铁矿!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迅速将这块石头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抹掉痕迹,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队伍里。
“添丁哥,你上哪去了?看我们找到了什么!”赵铁牛兴奋地举着一株巨大的、形状如同祥云的紫色菌子,“这是……这是紫芝吧!我的乖乖,这么大一朵!”
沐添丁看着那巨大的紫芝,也露出了笑容。
“没错,是上好的紫芝。就这一朵,就够咱们这次没白来!”
满载而归的队伍回到向阳屯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株巨大的紫芝,像宝贝一样被抬在最中间,所有村民都围过来看稀奇。
这次去公社换回的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天文数字。
分钱的时候,每个人的手都在抖。那个之前最害怕的年轻组员,数着自己分到的、厚厚的一沓“大团结”,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添丁哥……我……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跟着添丁哥,以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赵铁牛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沐添丁把属于自家的那一份钱交给杏花,杏花的手也是沉甸甸的。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沐卫国抱着孙子,王秀兰抱着孙女,天佑天娇叽叽喳喳地讲着白天看到的大蘑菇。
沐添丁吃着饭,心里却惦记着怀里那块石头。
吃完饭,他把孩子们都打发去睡觉,才和杏花回到屋里。他关上门,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沉甸甸的、泛着红褐色的石头,放在桌上。
油灯下,石头显得异常神秘。
“这是什么?”杏花好奇地问,伸手想去摸。
“别动。”沐添丁拦住了她,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激动,“杏花,这东西,是咱们家……不,是咱们整个向阳屯未来的指望!”
杏花看着他,又看看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满心不解。
沐添丁正要解释,院门突然被人“砰”的一声撞开,一个急促慌乱的叫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添丁哥!不好了!铁牛他……他跟供销社的马主任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