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机是好东西,可它不会自己往山里钻。
沐添丁对着这个铁疙瘩,一连抽了三根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合作社的兄弟们围着他,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过。
“添丁哥,咋还不动手?就照着你画的图,冲那个最黑的地方钻!”
“是啊,等啥呢!让全村人看看,咱们不是吹牛!”
沐添丁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碾灭。
图?那张破纸是他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和这几天的摸索画出来的,糊弄外行还行,真要对着这价值万金的机器,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柴油金贵,钻头更是磨损一件少一件。这第一炮要是打不响,不仅是浪费钱,更重要的是会把刚聚起来的人心给打散了。
他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黑风口。
不行。
不能拿大家的希望去赌。
“这事,光凭一腔热血干不成。”沐添丁转过身,对着一众眼巴巴的兄弟们,“我们是泥腿子,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要想让铁疙瘩变成金疙瘩,得请懂行的人来!”
“请人?那不得花钱?”有人小声嘀咕。
“花钱也得请!磨刀不误砍柴工,这笔钱,省不了!”沐添丁一锤定音。
他没耽搁,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自行车,再次颠簸几十里路,赶到了县城。
他没去找王书记,公社已经帮了天大的忙,剩下的路,得自己走。他去的是一个更专业的地方——县地质勘探队。
那是个小院子,门口的牌子都褪了色。沐添丁说明来意,接待他的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老技术员。
老技术员听完他的话,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小同志,勘探矿脉可不是儿戏。出队一次,人吃马嚼,设备损耗,费用不低。”
“钱我们合作社出,只要你们能来。”沐添丁把兜里揣着的几张大团结拍在桌上,这是合作社凑出来的全部家当。
老技术员看了看钱,又看了看他黝黑脸上的执拗。
“行,就冲你这股劲。我让陈队带人跟你走一趟。”
三天后,一辆颠簸的绿色吉普车,小心翼翼地开进了沐家村。
车上下来三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被风吹得又黑又糙,但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就是陈队长。
陈队长下车后,没跟村里人多客套,直接走向那台崭新的钻机。他绕着机器走了一圈,用手敲了敲钻杆,又看了看钻头。
“家伙是好家伙。”他点点头,算是认可。
然后,他转向沐添丁:“山在哪里?”
沐添丁立刻领着他们往黑风口走。决定先从黑风口下手,雁不归条件成熟再开采。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沐家村的村民都见识了什么叫专业。
陈队长和他的队员们,在山里支起了一个带望远镜的三脚架,叫什么“经纬仪”。他们还拉着长长的皮尺,在山坡上测量着什么。
最神的,是他们手里一个像收音机似的盒子,连着一根金属探杆。他们在山体上缓缓移动,那盒子就会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村民们远远地围观,议论纷纷。
“看懂了吗?那是在给大山听诊呢!”
“我看像是在找龙脉!”
沐添丁一句话不说,就跟在陈队长屁股后面。陈队长走到哪,他跟到哪,递水递毛巾,像个最听话的小学徒。
他心里比谁都紧张。
这是最后的审判。如果陈队长说这里啥也没有,那他沐添丁就成了全村最大的笑话。
第二天傍晚,夕阳把山头染成了金色。陈队长终于收起了他的仪器,在一块大石头上铺开了地图。
合作社的社员和胆大的村民都围了过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陈队长用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点了点其中几个位置。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上。
“你们的运气,很好。”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队长抬起头,看着沐添丁。
“初步勘探,这里的磁异常反应非常强烈。根据我们采集的岩石标本分析,是品位相当不错的赤铁矿。”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之前画的那张图,位置大致没错。但你把范围想得太小了。”
陈队长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划,划出了一片比沐添丁预想中大上十倍不止的区域。
“这不是一个小矿点,这是一条矿脉!一条储量非常可观的富矿脉!”
“具备大规模开采的条件!”
轰!
人群炸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发财了!我们村要发财了!”
“添丁哥!你真是我们的活财神!”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双手合十,对着黑风口那座大山不停地拜。
沐添丁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成了!
他赌对了!
陈队长没有理会沸腾的人群,他拉住同样激动的沐添丁,指着地图继续说:“高兴得太早了。有矿,不代表能挖得出来。你们得有个详细的开采方案。”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陈队长就在生产队的桌子上,就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给沐添丁和合作社的几个骨干上了一堂速成课。
从哪里打第一个开拓巷道,到如何布置支护,再到最基本的爆破安全距离。
这些名词,沐添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拿出了一个破本子,拼命地记,生怕漏掉一个字。
“就从这里开始。”陈队长用红笔在山腰的一个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这里的岩层最稳定,离主矿体也近,是最好的下口点。”
送走地质队那天,沐添丁硬是塞给了陈队长几条自家熏的腊肉。
陈队长没拒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别糟蹋了这座宝山。”
沐添丁重重点头。
地质队一走,整个沐家村的劳动热情被彻底点燃。
不用沐添丁动员,上百个劳动力扛着锄头、铁锹,涌向了陈队长标记的那个地点。
清理杂草,搬开碎石,硬生生在陡峭的山坡上,用最原始的办法,开辟出了一块能让钻机稳稳当当待着的平地。
沐添丁每天都泡在矿上,嗓子喊哑了,人也晒得脱了一层皮。他指挥着众人,按照地质队留下的方案,搭建简易的工棚,铺设临时的道路。
社员们不要工钱,只管饭,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同样的光。
那是对好日子的期盼。
终于,万事俱备。
那台刷着绿漆的柴油钻机,被众人用撬棍、滚木和绳索,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指定位置,巨大的钻头,直指着岩壁上那个鲜红的叉。
全村的人都来了,里三层外三层,把小小的平台围得水泄不通。
沐添丁站在钻机旁,亲自检查了柴油和机油,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螺丝。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负责操作的社员,也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沐铁牛,用力挥下了手。
“开钻!”
“轰隆隆——”
沉闷的咆哮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宁静,黑色的浓烟从排气管喷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沐铁牛推动操作杆,那根闪着寒光的钻头开始缓缓旋转,然后猛地加速!
“滋啦——”
钻头触碰到了坚硬的岩石,迸发出一连串刺眼的火星!
石屑飞溅!
钻机庞大的身躯微微震颤,但钻头却坚定不移地,一寸一寸地,向着大山深处挺进!
成功的怒吼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