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巧精致的水囊还带着杏花的体温,沐天佑握在手里,感觉有些烫。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熄了刚才一番搏斗带来的燥热。
他把水囊递还给杏花,。
杏花接过水囊,看着添丁,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周围的几个年轻人看着这一幕,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行了行了,赶紧把这大家伙弄回去,今天晚上有肉吃了!”沐添丁走过来,一脚踢了踢那条死蛇,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
“天佑,你的猎物,你来扛!”
“好嘞!”
沐天佑应了一声,找了根结实的树枝,将那条乌梢蛇拦腰穿起,往肩膀上一搭。
蛇身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土腥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却让他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村里走,沐天佑扛着那条比他手臂还粗的蛇,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叽叽喳喳的同伴,杏花跟在添丁身边,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
这场景,引得全村都出来看热闹。
“哎哟我的天,这么大的蛇!”
“是天佑打死的?这孩子,出息了!”
“可不是嘛,刚才杏花那丫头都快被咬了,是天佑冲上去救的人!”
“真是个英雄!”
赞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涌进沐天佑的耳朵里。他被夸得有些晕乎乎的,脸颊发烫,只能埋着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夸奖过。
这种感觉,陌生,又让人上瘾。
喧闹声传得很远,也传进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刘红兵正坐在小马扎上,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发呆。
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自从上次举报沐家不成,反倒被队长训了一顿后,村里人看他的感觉就全变了。
以前,他高喊着口号,大家虽然不一定认同,但多少还有些敬畏。
现在,那点敬畏全变成了鄙夷和躲闪。
他出门,碰到相熟的婶子,对方会立刻扭过头,绕开他走。
他想凑到村口的大树下听人聊天,他一走近,说话的声音就戛然而止,然后人群便“呼啦”一下散了。
没人再喊他“红兵同志”。
也没人再请他去家里喝口水。
他成了村里的一个透明人,一个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神。
外面的喧哗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天佑”、“大蛇”、“英雄”之类的词。
刘红兵心里一阵烦躁,他站起身,走到院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人群的中心。
沐天佑,他哥沐添丁,那个他最看不顺眼的泥腿子。
而他旁边的杏花,那个他曾经也动过心思的漂亮姑娘,正满紧紧跟着沐添丁。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沐家占了?
他刘红兵读过书,有觉悟,一心为公,到头来却成了孤家寡人。
沐添丁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确成为村里人人追捧的英雄?
这世道,不公!
一股无名火在刘红兵的胸膛里乱窜,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他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能把沐家人捧多高。
他一出现,原本热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了半秒。
离他最近的几个村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刘红兵的心,被这一下刺得生疼。
就在这时,生产队的会计提着个锣,“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会计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大队长发话了,前阵子大家开荒辛苦了,队里还剩下点余粮,今天就分给大家,每户五斤玉米面!”
人群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太好了!又有粮食分了!”
“还是大队长想着我们!”
会计拿出一个名册,开始挨个点名。
“张大山家!”
“到!”
“李四海家!”
“欸!”
被点到名字的户主,喜气洋洋地拿着布袋子上去领粮食。
队伍一点点变短。
刘红兵站在人群外围,心里也升起一丝期待。他家里的粮食,已经快见底了。
然而,会计念完了最后一个名字,合上了名册,却始终没有喊他。
“会计,还有我呢!”刘红兵忍不住开了口。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会计抬起头,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那神态里没有了往日的客气,只剩下冷漠。
“你?”会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最近为队里出过一分力吗?开荒的时候你人呢?修水渠的时候你又在哪?”
“我……”刘红兵语塞。那几天,他正忙着写举报信,根本没去上工。
“别人流汗的时候你在家歇着,现在分粮食你倒积极。”会计把名册往腋下一夹,“我们生产队,不养闲人,不养专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这句话,说得又重又响。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刘红兵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烈日下暴晒,每一寸皮肤都火辣辣地疼。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他看着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如今却满是嘲讽的脸,浑身都在发抖。
村民们领完了粮食,三三两两地散了,没人再多看他一眼。
沐家的院子里,已经升起了炊烟,传来阵阵炒菜的香味,还夹杂着沐天佑被众人吹捧的笑声。
那笑声,那香味,都像是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刘红兵的心上。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那个冷冰冰的院子,关上了门,将所有的热闹都隔绝在外。
屋里一片昏暗,只有他沉重的喘息。
悔恨和怨毒,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跟沐家作对,更不该把自己搞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路已经被他自己走绝了。
外面的欢声笑语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败和孤寂。
刘红兵僵硬地抬起头,环视着这个空无一人的家。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
那里,靠着一把用来割猪草的镰刀。
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点幽幽的冷光。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的手伸了出去,握住了那冰冷的木质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