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强娘拉着陈小芳的手,轻声说道:“小芳,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两天你就住在我们家,对外就说帮忙照顾你大妮姐。有我们在,你那畜生后爹估计也不敢怎么样。等买到车票,你就拿着介绍信去部队。回来要是没地方去,还住我们家。”
想到陈小芳的难处,国强娘接着安排:“国强,你马上陪我去找小芳那后爹,就说小芳先帮我们照顾大妮,他应该不敢不答应。他要是多说一句,就狠狠教训他一顿,解解气。”说完,她又转头温和地对陈小芳说:“明早就让国强带你去买票,你放心去找九明哥吧。”
陈小芳见国强娘如此安排,感动得眼眶泛红,腿一弯就要下跪。
国强娘连忙扶起她,心疼地说:“孩子啊,难为你了,先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陈国强搀着母亲来到了陈小芳的家。
此时,一家几口正在吃早饭。见到国强娘母子来了,陈光明夫妻俩连忙起身让座,小芳娘还招呼他们吃早饭,国强娘的母亲回应说吃过了。
国强娘下意识地看了看陈小芳的女儿,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陈光明夫妻俩立刻紧张起来。
小姑娘仰着小脸,用稚嫩的声音说:“大娘早上好。”
国强娘望着孩子纯真的模样,思绪万千,半晌才缓缓开口:“六七岁的小姑娘都这么懂事,有些大人还不如孩子呢。”
陈光明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怀鬼胎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国强娘看着陈光明那副模样,一阵恶心,但还是忍住怒气,板着脸表明了来意。小芳娘忙不迭地说:“可以可以。”
陈光明瞪了她一眼,小芳娘立刻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陈光明僵了半晌,慢吞吞地吸了口气,攥着衣角的手松了又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咱家也忙,要赚工分呢,请大嫂理解。”
他声音极低,眉梢间透着明显的抵触。
国强娘的母亲眼睛一瞪,厉声道:“咋啦?我们从来不找你办事,这点忙都不肯帮吗?”
陈光明本就做贼心虚,被她这么一瞪,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回到家,国强娘轻手轻脚地走到柜子前,从层层衣物里掏出一个包裹,拨开纸张,取出一沓有些褶皱的钱。
她先拿出一张5块钱,犹豫了片刻,又抽出一张2块钱递给陈国强,说:“去县里给小芳买张到部队的票,剩下的钱给她路上用。”
国强娘这般周全的安排,让陈小芳的脸颊瞬间被泪水浸得湿润。
晚饭过后,国强娘和陈小芳睡在一张床上。
这一夜,国强娘一家三口与陈小芳都辗转难眠——国强一家既为陈小芳的悲惨境遇揪心,又担忧着她和李九明的未来,还有自家与李九明日后的相处;
陈小芳更是心绪翻涌,久久难平。
次日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初夏的燥热已弥漫开来,连一丝凉气都无。
国强娘早已备好了早饭,四人匆匆吃过。
国强娘随即让张大妮取来她的两身衣服,叠得方方正正,细心打成包裹;又在灶上煮了五六个鸡蛋,等温凉了,用布巾层层裹好,连同包裹一并塞到陈小芳手里。
她站在一旁,望着陈小芳攥紧包裹的手,反复念叨:“路上别大意,看好东西,更要注意安全,到了地方记得报个信。”
这份无私的付出像一团火,暖得陈小芳鼻尖发酸。满心感激与动容堵在胸口,她猛地抱住国强娘,眼泪汹涌而出,断断续续地喊:“大娘,国强哥,大妮姐,谢谢你们做的这一切……这份情,我记一辈子,永生不忘!”
国强娘一手揽住她,一手轻拍她的肩膀,温声劝慰:“小芳,别难过,放心去吧,一切都会好的。”
待陈小芳止住哭声,便坐上了陈国强自行车的后座。
国强娘和张大妮送他们到家门口,陈小芳一路频频回头,望着二人的身影,满眼恋恋不舍,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路上,陈国强、陈小芳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到了长途汽车站,陈国强已汗流浃背,他用衣摆擦了擦汗,忙着帮陈小芳买车票、安置行李,又千叮万嘱:“路上一定注意安全,让九明好好养伤,来个信说说他的情况,好让我们安心。”
陈小芳眼眶一热,重重点头。
汽笛声响起,汽车缓缓启动。
陈小芳望着窗外陈国强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眼里却迸发出光亮——她知道,这一趟既是奔向新生活的希望,也是自己命运的转折。而这份底气,全来自国强哥一家不计回报的善良与帮助。
陈小芳长长舒了口气,像终于挣脱鸟笼的小鸟,浑身都透着久违的自在。
她望着前方延伸的路,心里装着满当当的期盼——盼九明哥早日康复,盼能怀上九明的孩子,盼能被九明一家接纳,更盼能彻底躲开那个畜生后爹的纠缠,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十四岁被后爹糟蹋后,她就像活在永无天日的暗夜里,对未来没了半分指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是国强哥一家的帮助,像一束穿透黑暗的光,让她重新对生活燃起希望,鼓起了往前走的勇气。
从小没离开过杨集的她,此刻对车窗外的一切都充满新鲜与好奇,眼睛始终紧紧盯着窗外的景色,连中午车上人吃干粮时,都忘了自己兜里还揣着国强娘给的五六个鸡蛋。仿佛那些不堪的过往从未发生,她专注地望着车辆掠过的每一处风景,生怕漏掉一星半点。
就在这满心的期盼中,长途汽车终于在下午五点多,抵达了山东青岛——李九明服役的地方。
特殊历史时期的大街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更有一群群穿绿色军装的年轻人,手臂缠着红袖章,高声喊着口号,脚步急促地横冲直撞,完全不避着旁人。
陈小芳刚拎着包裹走出长途汽车站,就差点撞上这群人,对方却连眼皮都没抬,只顾着往前赶。
她攥紧李九明给的地址,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拦住一位路过的老人问路。老人见她是外地来的,还不懂怎么坐公交车,便耐心地给她讲了乘车路线和方向。
陈小芳一路躲着喧闹的人群,边打听边摸索着坐上公交车,等赶到部队门口时,已经快六点了。
门口持枪的哨兵让她有些胆怯,站在原地迟疑了半天,直到看见部队里走出一位军人,才慢慢走上前,掏出介绍信,又摸出九明哥平时寄信的信封,怯生生地询问连队的具体位置。
那军人看了她一眼,转头跟哨兵说是探亲的,哨兵随即放行。这位军人还主动领着她往李九明所在的连队走。
刚到连队门口,领路的军官便对陈小芳说:“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跟班里说一声。”说完就独自进了连队。
没过多久,他就领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军人出来,指着对方对陈小芳说:“这是他们班的张班长,你跟着他就行,他知道李九明在哪。”
陈小芳怯生生地跟军官道了谢,目光落在张班长身上。对方看着很亲切,一伸手就帮她拎过包裹,一路上不停问她路上顺不顺利、累不累,语气里满是关切,就这样慢慢把她领进了连队。
饭点的连队渐渐热闹起来,战士们纷纷走向食堂,唯有张班长因刚才汇报工作错过了时间。他注意到陈晓芳的目光一直落在战士的军用饭盒上,那眼神里藏着几分渴望,便连忙问道:“小芳姑娘,你还没吃饭吧?”
陈小芳本想点头说吃过,可一天没进食的虚弱感实在藏不住——她先是本能地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却又赶紧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不好意思。半晌才说:“我这有鸡蛋,马上吃。”
张班长一看便明白了,待她把东西放到宿舍李九明床铺上后,就要带着她往食堂去。陈小芳却不愿挪步,张班长奇怪地望着她。好半天,她才涨红着脸对张班长说:“这里有撒尿的地方吗?”原来陈小芳一路上都在想事情,连驾驶员中途提醒乘客下车方便她都没注意。她早有了尿意,可城里不比农村,只得忍着,这会她实在憋不住了。
张班长知道陈小芳的窘迫,没多问,就在头前带路,引着她往卫生间走。到了门口,他清了清嗓子,干脆利落地对里面的战友说:“麻烦大家先出来一下,急事!”里面的战士们忙加快动作,待出来后,都惊奇地望着他们。等隔间门关上了,张班长一直守在门口没再挪动。
陈小芳在隔间里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推开门。可刚踏出一步,就撞见张班长身旁站着的十几个男兵——显然都被拦在了外面。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指尖都有些发烫,连头都不敢抬,只含糊地对张班长道了声谢,便紧紧跟在他身后往食堂走。
那些被拦住的男兵,直到看见从厕所里走出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才恍然大悟,你看我我看你,善意的哄笑了几句后,也就说说笑笑地散了。
路上已有不少吃完饭往回走的军人,见了张班长都笑着喊“张班长”,目光却在陈小芳身上转来转去。
大家都认识张班长的爱人,这张陌生的脸庞让众人有些好奇,只是没好意思多问。张班长没在意这些,帮陈小芳打了热乎乎的饭菜,陪着她一起吃。
饭后,张班长把她带回宿舍,跟班里的战士们介绍:“这是李九明的对象,从老家过来探亲。”
战士们看着陈小芳俊俏的模样,脸上表情都有些复杂,只说了句“欢迎”便安静下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李九明还在医院,虽之前发过电报让她知晓病情,却没人敢提他伤得多重,生怕一句话戳破,让这姑娘难过——张班长都没提,谁又敢先开口呢?
张班长见场面有些冷,忙笑着打圆场:“大家先坐好。小芳姑娘别见外,九明以前常跟我们说他对象叫陈小芳,我们早就知道你名字了。”
战士们一听,顿时没了拘束,纷纷凑过来:有人夸陈小芳长得清秀,有人笑着调侃“李九明这小子真有福气,天天念叨你”,还有人补充“你寄来的信他能看好几遍,看完还傻笑,夜里做梦都喊你名字,照片更是随身带,总跟我们说‘我对象最漂亮’”。
陈小芳被说得满脸通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张班长,我想问问,九明哥他伤得严重吗?”
张班长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他的右腿做了截肢手术。”
“截肢手术?”陈小芳没听懂,眼神里满是困惑,“啥是截肢啊?”
张班长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轻声解释:“就是从腿弯往下的那部分腿,没了,断了。”
陈小芳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带着哭腔问:“怎么会没了呢?他之前跟我说马上要退伍了,部队里没多少事,平时都很轻松,怎么会突然腿就没了呢?”
张班长叹了口气,指了指靠近窗户边桌子上那一堆东西:“他就是想着快退伍了,请了假跟两个战友上街,说要买点东西回家带给你。你看,那些就是他给你买的东西,都还在呢。”
说着,他便把李九明那天上街买东西、而后受伤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小芳。
一个多月前的午后,李九明与两位战友走出部队连队,一路说笑着到街上商店购物。
返程时,三人勾着肩膀闲聊,脚步轻快地向部队方向走去。
刚拐过一个路口,一阵急促的惊呼声突然划破空气。
一个孩子不知何时挣脱了家长的手,像受惊的小鸟般径直冲向马路中间。
恰在此时,一辆满载货物的货车呼啸而来,刺耳的刹车声瞬间炸开,惯性却让货车根本停不下来,眼看就要撞上孩子。
李九明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冲了出去。
他双臂死死攥住孩子的衣领,拼尽全力往路边猛推——孩子踉踉跄跄摔在人行道上,毫发无伤。
可李九明却收不住冲势,右腿“咚”地撞在货车轮前,先是“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轮胎碾过的沉闷声响。他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深色裤腿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透,顺着裤脚往地上淌,他买的东西也洒了一地。
即便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连低头看腿的力气都没有,他仍勉强抬起头,哑着嗓子朝孩子的方向喊:“小朋友,你没事吧?”
张班长的声音沉了沉,继续说道:“这些都是跟他一起出去的两个战友回来跟我说的。那孩子的父母吓得脸色惨白,见孩子没事,转头看到李九明的右腿耷拉着,地上淌了一大片血,才慌慌张张找了辆过路车,把他往医院送。”
可到了医院检查后,医生拿着片子叹气:“右腿伤得太重,神经和骨头都碎了,估计保不住,只能截肢。”
说到最后,张班长的声音里满是失意,轻轻摇了摇头,“我们第一时间把李九明的情况上报给了部队首长,首长一听高度重视,立刻吩咐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可医院后来组织了专家会诊,反复研究了好多次,还是摇头说腿实在保不住了。”
李九明面对截肢的结果,在人前总强装坚强,笑着说“断了就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独处时却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他常常攥着陈小芳的照片喃喃自语:“小芳,我的腿断了,现在这样我配不上你了,咱们怕是没未来了。”说着便哽咽不止,战友们在宿舍门外听见,心里也堵得慌。
即便他始终装出没事的样子,所有人都清楚,他心里比谁都疼,也正因如此,陈小芳寄来的两封信,他拆开看了,却没敢回。
部队首长起初建议,等李九明伤势稳定些再告知其家人,担心爷爷身体不好经不住打击,便决定先瞒着。恰逢陈小芳又寄来新信,战友们将情况汇报后,首长商议决定让陈小芳过来,希望她能开导李九明。
张班长叹气解释:“他眼看要退伍,却因工致残,往后回农村要面对繁重体力活,哪好意思面对你这个女朋友?可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他垮掉啊。”
张班长看向陈小芳,语气恳切又带着迟疑:“客观说,你年轻漂亮,九明现在截肢了,你们将来会面对更多难处。但不管能不能走到一起,都想请你多劝劝他,帮他渡过难关,好好配合治疗养伤。我们也盼着你们能在一起,九明人品能力都是顶好的,这次纯属意外。”
陈小芳望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语气坚定地说:“张班长,各位大哥,你们放心,我这就去医院看九明哥,一定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治疗。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既然来了,就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当初知道他重伤,要是没这想法,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说不定将来结婚,还得请各位大哥吃喜糖呢。”
这番话让张班长和战友们悬着的心彻底落下,担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慰的笑容,满屋子人不约而同鼓掌,看向陈小芳的眼神里满是赞叹,都为李九明能遇到这样重情重义的姑娘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