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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缝闭合的瞬间,苏厌浥还能听见身后温澹松暴怒的呵斥声,裹挟着凌厉的灵力撞在结界碎痕上。
纪昭珩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力道极稳,脚下是穿梭虚空的眩晕感,灵力结界将周遭的乱流隔绝在外,他能清晰闻到对方衣上淡淡的冷香。
这一刻将头埋在纪昭珩怀中,从未有过的心安席卷上苏厌浥心头,让他陌生而又依赖。
一炷香后。
兴阳城外北郊十里处,已然将太微宫掀起滔天波浪的纪昭珩正将流月为苏厌浥束上。
他气定神闲,仿佛方才在太微宫中无事发生般。
苏厌浥坐在一块巨石上冷颜不语,却也没有阻止纪昭珩的动作。
而纪云霄与沈星澜两人则是被纪昭珩打发远了些,他们一人抱剑,面露怒意,一人扯着另一人的衣袖,面色为难规劝。
沈星澜整张脸都快皱成了苦瓜,今日所发生之事过多,他尚来不及消化,便又操心起了自家师兄。
太微山上,纪云霄坚定护着自家师尊,可此刻到了安全地带,他便将一切都归责于苏厌浥。
苏厌浥岂能容他问责?两人唇齿相向,互不相让,偏纪昭珩护起短来不问缘由,纪云霄自然是在苏厌浥身上讨不着好处。
散开的长发被利落束上后,苏厌浥方开口:“纪昭珩,你不该..”
然而他这话刚出口,便被纪昭珩打断:“没有不该,只有甘愿。”
他知道苏厌浥想说什么,可他今日所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即便是失去仙尊之位,他也不悔。
纪昭珩的话让素来巧舌如簧的苏厌浥如同是哑了一般,到了嘴边的话扼进喉咙里,他眼中复杂的思绪闪过,心中如同是被人泼上了一股五味陈杂的烈酒,酸甜苦涩皆涌上心头。
但是很快,苏厌浥掩下眼底思绪,无需再思索,他眉峰蹙起:“纪昭珩,你没必要做到这份上。方才在太微宫,你大可与我撇清关系,既能保全仙尊之位,又能平息众人的怒火。”
“阿浥。”
纪昭珩一听这话,同样敛眉低头看着苏厌浥,他眸底没有半分卸任仙尊的狼狈,只剩温柔笃定,继续道:“我说过,我心悦阿浥,虽死不悔。”
这话将苏厌浥所有故作的冷漠与镇定通通打碎,他站起身来,语气仍旧硬巴巴道:“随我回魔宫。”
既然仙门不容这人,那日后魔宫便是这人的后盾。
纪昭珩嘴角上扬,像是早就料定了般,十分淡然的点头应道:“那便多谢阿浥收留。”
随后他将纪云霄与沈星澜二人唤来,问道:“此地不宜久留,温师叔定会派人追来,你们可愿随为师前去魔宫暂避。”
沈星澜自然是没有意见,他点头应下,而纪云霄则直接开口:“师尊,难道我们当真要与魔修为伍不成?”
说着,他目光却忍不住瞟向苏厌浥,带着几分复杂,他既敬佩自家师尊的抉择,又难掩对苏厌浥身份的隔阂。
苏厌浥此刻满心都是纪昭珩方才的话,便是此刻听了纪云霄所言,也懒得与他计较。
面对纪云霄所言,纪昭珩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为师说过,此事尚有蹊跷,待查明后再下定论。”
言罢,他率先牵起苏厌浥的手离去,纪云霄看出自己惹了自家师尊不悦,连忙牵起沈星澜的手紧随其后。
这下倒是乖乖闭嘴,不再多言。
太微宫有追寻灵力的法宝,因此几人倒是不能御剑,只得收敛灵力,乔装成普通凡人。
倒也不是纪昭珩怕他们,实在是追寻他们的必然是太微弟子,若是正面遇上,难以善了,他若动手,伤的也是自家门中人。
几人脚程倒是快,不到半日便出了兴阳城地界,夜宿于渭城。
客栈内,苏厌浥侧身躺于软榻之上,一手撑在额前,一手轻轻摩挲着血蝰背颈处的鳞片。
屋内烛光闪烁,映在他那张脸上忽明忽暗,长睫垂下的阴影更是遮住了他眼底神色。
与他仅仅一墙之隔的另一处房内,纪昭珩左手轻握置于桌上,面色虽沉静看不出喜怒,可眼中的严峻却还是让纪云霄头皮发麻。
他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站在纪昭珩面前,微微垂首,师徒二人之间仅隔了张圆桌,他却不敢抬眼。
沈星澜同样垂首立于一侧,心中却是在忧虑他们这一走,太微宫恐怕已经乱成一团。
空气安静的仿佛是暂停了,纪昭珩不开口,纪云霄将话卡在喉咙里,同样不敢贸然开口。
时间不知过去几许,纪云霄终是忍不住,忽然道:“师尊。”
“云霄,你觉得为师今日所为,可有过?”
纪昭珩却忽然问道,打断了纪云霄想说的话。
纪云霄没有犹豫,他坚定地开口:“徒儿敬佩师尊所为,可师尊所为,是错。”
说着,他倒是坦然的地抬眸看着纪昭珩,眸中满是恳切。
纪昭珩听后,眸中的严峻倒是微松了些,他语气不复先前的冷然,带着一丝温情道:“若是为师当真犯下滔天罪孽,你当如何?”
闻听此言,纪云霄心中咯噔一声,他眼中痛苦闪过,却还是坚定开口:“徒儿追随师尊,若无法规劝师尊,徒儿誓死也要护师尊周全。”
他此生执守规矩,正邪不两立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理念准则,然而自家师尊更是他的锚点,不管师尊与邪道有何牵扯,不管外界如何定义对错,他也绝对不会将手中的剑指向自家师尊,哪怕为此对抗整个仙门、背上骂名也毫不在乎。
这份答案并不让纪昭珩意外,他转而看向沈星澜,同样问道:“星澜,若换做是你呢?”
沈星澜一听,眼中挣扎一闪而过,他撩起衣袍跪下,直白到让纪云霄心惊道:“若当真如此,还望师尊恕徒儿不孝,徒儿无法纵容罪孽滔天之人,愿以死谢罪。”
他行事从不论仙魔,只分是非善恶,若为善,即便是魔修又如何?若为恶,便是那得道仙人,也遭他唾弃。
对于沈星澜的回复,纪昭珩同样是不意外,他语气极轻开口:“起来。”
沈星澜起身,他像是把纪昭珩的话当了真,眼中的歉意还未褪去,便听见自家师尊继续道:“云霄 ,你说的对,今日之事,为师有错,是以,为师早已不够格再担任仙尊之位。”
随后不等两人开口,他停顿了瞬息,又继续道:“为师早有卸任之意,奈何时机未到,便出了今日之事,此番倒是不得不卸任。
你二人聪慧,如何能看不出今日之事乃是背后有人谋划。
非为师为阿浥辩解,阿浥虽睚眦之怨必报,可也并非那会滥杀无辜之人。莫说灭门之事非他所为,便是他所为,悬月崖围剿,他为苦主,你我皆是旁人,如何能有立场指责于他?
为公,为师为护道者,理应查出真相,护卫仙门。为私,为师念慕他多年,更应倾心相护。”
他的一番话让纪云霄与沈星澜两人皆沉默下来。
他们早便知晓自家师尊对那人情根深种,特别是沈星澜,他是最先窥见这秘密的人,也是最坦然接受之人。
可即便是他,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想过,那人足够让自家师尊放弃仙尊之位,甘愿沦为靶心之矢。
他这边满腹心思,纪云霄却执拗地追问道:“师尊,若是证明灭门之事当真是那魔君所为,您又该当如何?”
见他还追问此事,沈星澜眼底骤然腾起一抹无奈,忙攥住自家师兄的衣角。
然而听了这话,纪昭珩却语气毅然开口:“若当真如此,为师自会惩戒于他,绝不包袒。”
他也曾在心中问过自己,若当真有一日阿浥犯下极端暴戾之事,他又当如何?
可最后,他给出自己的答案是能解其恨,却难容其行,他遮掩不了这份偏爱,即便是落得个名声狼藉,也要将人禁锢于身侧,护其一生周全,也不会再让他有为祸他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