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从哪个方向看过去,在一眼根本望不到头的无限城当中,视线往往都会被那迷宫一般的建筑结构阻挡。
木制的梁柱横斜如巨兽骨骸,房间悬浮如苍白蝶群,回廊和楼梯螺旋缠绕成无解的结。翘起的屋檐掠过不知从何处来的流水,但溅起的水花却逆流升向了虚假的“天空”。
放眼整个无限城之中,数不清的障子门随着鸣女手中琵琶的拨动在不断进行着无序的开合,好似是在为其打着节拍,哪怕大多数的门打开后能看到的都只不过是重复延伸的层层叠影。
疑似是无限城最中心处,除去已经死亡的猗窝座之外,全部的上弦鬼月悉数到场。他们都是在权次郎回归到无限城之后没多久被无惨指示鸣女挨个召唤过来的。
众上弦到齐的时候,和权次郎进到无限城的时候相对比,其实已经过了有好一段时间了。
不出意外,最先被邀请到场的是上弦之壹,黑死牟。
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在房间中静坐,一直坐到会议的结束。
他来到权次郎所在的那处平台,拔出自己腰间的虚哭神去,遵照无惨大人传达给他的指令:在上弦到齐之前,对权次郎施以惩戒。
至于惩戒的内容嘛……
只不过是将其所研发的月之呼吸尽数对权次郎施展。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黑死牟动手都特别有分寸,在权次郎的精神被疼痛侵袭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暂时停手,给权次郎一段短暂的喘息和再生时间。
当然再生的过程同样被精确控制,无惨在黑死牟第一次停手的时候就利用鬼血强化了权次郎的再生能力,确保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恢复到最佳状态,然后,循环再次开启。
如此,一直到其余的上弦月到齐为止。
而上弦月中,来得最晚的是童磨。
对于迟到,原来他都已经准备好搪塞的理由。但他都还没来的及说出口,注意力就已经全部被权次郎那边给吸引了过去。
理由什么的都已经被抛之脑后,疑惑和好奇已经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哎哟哟,黑死牟阁下在干什么呢?原本小鸣女如此着急忙慌的唤我前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担心死我了。结果居然一来就是这样的场面嘛,会不会太血腥太暴力了一点?”
“咦——,”
对于童磨的询问,一声惊呼从一旁的楼梯上传出,那是半天狗最喜欢待着的地方,每次会议,他都是蜷缩在那里,只敢小心翼翼地隔着栏杆打量着在场除了无惨大人以外的所有鬼。
“一段时间不见,童磨阁下还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明明大家都是鬼,血腥的场面天天接触才对。还是说,童磨阁下是和人类待久了,连思维都被异化了吗?人类,果然都是可怕的……”
“嘁,要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我才不乐意和那些丑陋的人类打交道。”
空间转换,一对身影从某条回廊的尽头的房间中走出。
行在前面的少女容颜绝美,身着暴露而华美的服装。背后那巨大的“八”字型饰带是她力量的核心,银白的发丝末端染着如血般的红色,站定以后双手叉腰,艳丽的面庞上满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傲慢。
上弦之陆·堕姬……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身形佝偻、骨瘦如柴的男子。
肤色惨白,脸上布满黑斑,绿色的头发如海草般杂乱,手中紧握着一对血镰。他咧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发出“咔咔”的笑声的同时,浑浊的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上弦。
上弦之陆·妓夫太郎……
“那些人类……一个两个的长得都特别丑不说,味道还不怎么样,干巴巴的,实在是令我作呕。”
“妹妹,你收敛点……”妓夫太郎低声提醒道。
“怕什么,哥哥!”堕姬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反正我们又没做错事!”
感受着堕姬那举手投足之间不断向外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美貌,童磨的注意力再次被成功地吸引走。他“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那柄铁扇,用扇骨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
“这不是我们美丽的小堕姬嘛,那些因为你无暇顾及才逃走的女子我可是全部都替你收下了哟,容貌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她们的味道我是认可了。不过下次与其等你白送,不如还是让我们来交换吧,正好我手下有一个叫‘和子’的女孩就不错,挺好看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没兴趣。”堕姬翻了个白眼,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妓夫太郎拉了拉堕姬的衣袖,示意她别在身为上弦贰的童磨面前太过于放肆,同时他浑浊的眼睛看向黑死牟那里,带着一丝探究的滋味。
到目前为止,上弦们依旧不清楚今日无惨大人突然将他们召集过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一向冰冷无言的上弦壹在对上弦伍出手。
妓夫太郎在环顾一周后发现唯独没有见到那位名为“猗窝座”的上弦叁,心中便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黑死牟依旧沉默,六只眼睛甚至没有看向争论的众人,只是静静地将手中的虚哭神去收回刀鞘。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肃静。”鸣女开口提醒道。
而在场的众鬼当然明白鸣女的底气是来自无惨大人,也是赶忙停止了闲聊,目光齐齐交汇在头顶正上方,那里是无惨做实验的地方。
虽说是一直在做实验,但实际上因为情绪得不到倾斜,此时的无惨根本做不到专注。
眼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弄错手中试剂的配比了,看着手中试管里的药液第N次在经历了剧烈的反应以后又变得浑浊,再也按捺不住的他,直接将面前的全部一切统统掀翻。
碎裂的玻璃碴混合着已经失效的药液给下方的众上弦下了一场与众不同的“雨”。
稍稍平静之后,无惨终于说出了这次召来众上弦的原因:
“猗窝座死了,上弦月残缺了。”
此言一出,除了黑死牟和权次郎以外的众上弦皆惊。
还是童磨率先打破沉默,他夸张地捂住嘴,
“这是真的吗?强如猗窝座阁下竟然也会死的嘛,这真是太意外了。”
一旁的堕姬撇撇嘴,不屑道:“那家伙,无论看谁都是一副插标卖首,看土鸡瓦狗之辈的眼神,死了就死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梅,大人面前不能再这么无礼了!”
“哥哥,说了多少次了……”
堕姬的话被被一声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打断,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把被无限制放大的刀刃,还有妓夫太郎匆忙挥出的血镰。
两者相撞,然后就是堕姬的脸颊还是接触到了脚下冰冷的地板。
刀刃上的眼球将堕姬,还有妓夫太郎二鬼全都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只展示出对妓夫太郎的兴趣,完全无视了被夹在中间的堕姬。
“再有下次……你就和她……一起死吧。”黑死牟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梅……”
妓夫太郎看着面前无头的堕姬,瞳孔颤抖,最后扭头看向这位从来只以冰冷示人的上弦壹,那眼神巴不得杀死黑死牟:“个混蛋,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黑死牟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改变:“不过是教她……什么叫做……尊卑守礼罢了。”
“你!”
“够了!”无惨的呵斥打断眼下的闹剧,“我设立上弦月是为了让你们来吵架的吗?!”
妓夫太郎自知实际还是堕姬理亏,只好咬着牙强压下心中的不忿和怒火,拾起堕姬的头颅给按回脖子其脖子上去。
“猗窝座的死亡,我的确没有料到。从猗窝座最后的视角所看到的是他面前的那个柱已经重伤濒死,那么……到底是谁杀死了他……”说着,无惨的目光聚集到那边权次郎的身上。
自会议开始以后,“惩戒”就中止了。
就刚才那段小插曲的时间,也已经足够权次郎的身体完成再生。目前,权次郎全手全脚的,全身上下只有他的头还昏胀无比。
感受到众鬼向他投来的视线,权次郎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了。
“大人,当时在场的一共是两位柱,猗窝座估计是大意了被另外一位风柱偷袭才……”
“你的意思是说,我认准的上弦叁仅是面对两位柱就已经无法做到全身而退,然后只能被无比屈辱地杀死?”
权次郎不敢直视无惨的目光,也不敢有什么过多的心思,生怕哪里不对就露出了马脚。
“大人,当时的情况特殊,那个炎柱觉醒了斑纹,那个风柱还是个高浓度的稀血。准确点说是将猗窝座拖到了太阳升起。”
无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和失望,他握拳重重砸下,面前那张先前已经被清空的实验桌也没逃过报废的命运。
“那你倒是说说看,猗窝座战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莫不是又在作壁上观?”
“这没有,出发前大人您交给我的任务是看护好小林母女,因此列车侧翻之后,我便一直守在她们二人身边,从未离开半步。”
“好,好,好啊!那我是不是还得夸奖你做得好了?”无惨单手掩面笑出声,随后神情立马转变回冷峻,速度赛过翻书,“权次郎啊权次郎……你到底还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属下的发言绝无任何作假!”
“你当然没有作假。整晚,整晚!自猗窝座到位之后,我全都看的清清楚楚,可偏偏在你的记忆中,在列车侧翻之后,你的记忆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孰真孰假,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这……属下也不知原因,属下惶恐。”
“惶恐?权次郎,在场的所有上弦,所有!就唯独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是如此可笑!
你若真的惶恐,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珠世?!
两百多年,你放任她存活,并一再向我隐瞒两百多年!今天要是我不点破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闻言,权次郎瞳孔放大,额头也沁出冷汗。
什么时候?
他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在过去这么些年里他和珠世的每一次会面,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大人,珠世那个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况且……”
话语未尽,鸣女抱着的琵琶倒是先响了一声,无惨自上方的平台直接出现在了权次郎的面前,他没有再向黑死牟下达任何的命令让其代替自己出手,而是抬手放在了权次郎的头颅上。无惨五指发力,指甲在权次郎的头皮上都留下了痕迹,力量再大几分,他就可以直接捏爆权次郎的头。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问道,
“况且什么,你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可是特别期待你还会接着用什么理由来……‘骗’我。”
无惨这句话将“骗”这个字咬的特别重,语气中的不快几近凝聚成实质化。可偏偏就是如此的境地,其他看戏的上弦中,有也唯有一鬼发言了。
“大人,我们与权次郎阁下同为您麾下的上弦,都是由大人您钦定的。鬼之间的所作所为又怎么能算得上是‘骗’呢?充其量,关于那个名叫“珠世”的女鬼,不过权次郎阁下向您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已嘛。”
权次郎不可置信地看向方才发言的童磨,这个平时人嫌鬼厌的家伙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开口,替他去分担无惨大人的怒火???
童磨自然注意到了权次郎的视线,他冲权次郎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是在对他说:一切都包在他身上。
不出意外,下一秒童磨的头就被摘了下来,出现在无惨的手上。
“善意?那里善意了!权次郎一直在为珠世提供我的血液。来让那个女人研制对付我的毒药!”
“呀,大人您这是生气了吗?看来我插嘴得很不是时候哎!我该如何谢罪呢?您看,我把我的眼珠挖出来给您如何?或者说……”
“我要你的眼珠有何用?它又不能助我克服阳光或者歼灭产屋敷,我现在不快之极!
我交代给你们的目标,没有一项是有所收获的,这让我非常失望!对于你们存在的意义,我现在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惨的声音冰冷而严厉,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他将童磨的头颅狠狠掷出,而童磨的身体也跟着随即摇晃了几下,飞速站起来后伸出手摸索着将还在地上咕噜噜到处滚的头颅捡回来,然后像小孩子的拼接玩具那样将头颅重新接上。
完成这一切后,童磨竟然还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依旧是往常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刚才被摘头的鬼根本不是他自己。
“对此……属下无话可说。”黑死牟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好似是共感到了无惨的愤怒。
被童磨整了这么一出,无惨的怒火还真就意外稍稍得到了平息,他回到了原先所在的平台,目光扫过众上弦,
“以后你们最好给我更加地拼命,过去看来因为上弦的身份,让我太过度纵容你们了。尤其是你!权次郎!”说着,无惨又瞪了下面的权次郎一眼,“还有……半天狗,你明晚和权次郎一起去,把珠世给带回来!我可以宽宥这个女人还活着,但她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中,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咦!属下遵命……”半天狗应下无惨的指令,声音的声线都因为本身怯懦的性子都颤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