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累这个小鬼,权次郎实际上并不反感。
但如果硬要把权次郎跟累作对比,某些方面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累这个孩子不会因为他那过家家的行动方式被无惨呵斥。究其根本可能是无惨从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累作为十二鬼月中的下弦陆,在这个位置上待了一百多年以来,无惨给予了他极大的包容。别的不说,最起码无惨从来没有要求过累一定要达到十二鬼月的哪个等级,或者吃多少人杀多少柱。
反而还允许累将自己的血液和能力分给其他的弱小的鬼,在为他们给予庇护的同时,也将好几只鬼以家人的名义,和累绑在了一起。
化鬼之前本就是个小孩子的累,在化鬼之后被无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宠溺”着,从而造就了某些性格上的扭曲。
就比如现在被他用蛛丝挂在房屋外面,任由初升的太阳照射的女鬼就是证明。
那是权次郎路过那田蜘蛛山山脚时,从山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的女鬼。
原本只是路过的权次郎,看着面前这个因为被山路上碎石给绊了一跤从而摔到自己怀中的女鬼。
“我还以为又碰到零余子了呢,跑的那么慌张,是在被猎鬼人追吗?可看样子,貌似跟累的打扮很像嘛……”
权次郎一边扶起怀中的女鬼,一边暗自思忖着。他对这个女鬼的慌张感到有些好奇,于是便习惯性地想要从对方口中问出是什么让她如此惊恐。
然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那女鬼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突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也是被鬼杀队追杀,来投靠累的鬼吗?
听我的,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你看看我,我的脸,样子,服装,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女鬼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地绝望。
“他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还让我永远陪他玩那无聊的过家家游戏!你以为是得到庇护或者是变强不再惧怕那些猎鬼人吗?可是你会失去自由的!”
女鬼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话语如连珠炮般砸向权次郎,
“与其被那家伙以‘家人’的名义绑在他的身边,还不如被那些猎鬼人杀死来的轻松!至少那样,还能有个解脱!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赶紧离开吧!”
说着,女鬼眼看面前权次郎没有任何动作,秉持着能多帮一个的想法,拉住权次郎的手就向着和山路相反的方向跑去。
远处是一处小镇的所在,星星点点的灯光证明那并不是一个荒芜的死镇。
“是打算先躲到镇子里吗?果然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弱小鬼,那样只会方便那些猎鬼人找到你……不过已经是无用功了。”
……
权次郎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后仰,依靠在那面潮湿发霉的木板墙上。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累的家,一座隐藏在深山密林之中的木屋。
如果说无限城是第一例同时有各种老少强弱都有的鬼城,那么这座木屋就是一座鬼巢。
身后这面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木板上的漆已经开始脱落,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而此刻,权次郎与外面那只饱受煎熬的女鬼之间,就隔着这么一层薄薄的木板。
女鬼的哭喊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累!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让我进去吧,太阳……太阳要出来了!
累!我是妹妹,是你的妹妹啊!”
这一声声绝望的哀求,仿佛能够穿透木板,直直地钻进权次郎的耳朵里。他的眼眸微微抬起,视线落在了跪坐在一旁的累身上。
累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似乎对女鬼的呼喊无动于衷。然而,权次郎却能感觉到,累的内心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不懂得珍惜家人的家伙……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累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可却给人一种累已经习惯了的错觉。
听到这句话,权次郎的目光与累的交汇到了一起。然而,与权次郎的刹那间动容相比,累的脸上更多的是冷漠。
对累来说,比起如何处置这个想要背叛家庭的弱小,此刻安心地和家人们一起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显然更为重要。
共进餐饭,在累的这个家庭中,不光是早餐,还有午餐和晚餐。一日三餐,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家庭一样。
累将这种一天中仅仅有三次的机会,视作是家人们能够在一起增进感情的特殊方式。
可事实是……
累在这个“家”中一直扮演的弟弟,却是这个“家”真正的话事人。
用餐时,累不动手或者不开口,其他的家庭成员也没有动筷或者开口的资格。
与其说是家人,分明用提线木偶来形容更加贴切,而累,就是那个在座的所有木偶的操控者。
权次郎看着累冷漠的样子,心中对累的“家人”模式有了更深的认识。
外面的女鬼声音逐渐微弱,最终没了声响,想来已经因为太阳化作灰烬了吧。累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权次郎皱了皱眉,他对累的印象还停在当初那个一直缠着自己,翻来覆去问“你要做我的爸爸吗”的小鬼。而此刻累这种冷漠的态度哪怕是权次郎也感觉陌生。
“妈妈,有贵客上门,难道不应该准备好食物招待吗?”
被累称作是“妈妈”的是一只坐在次位上的女鬼,腐朽的和服裹着那具躯体,苍白皮肤上还黏附着清晨独有的湿冷露水。
在被累点名的时候,“妈妈”的身体在那一刹那出现了战栗。根据权次郎的认知,生物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战栗,通常是因为在生物的内心被恐惧给彻底占领的时候。
排除了权次郎,在场能被称作是恐惧的……果然还是因为累吗?
“是,是……”,
负责扮演母亲的女鬼颤颤巍巍地起身,往厨房走去,权次郎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不一会儿,“妈妈”端着一只破旧缺口的御膳来到了权次郎的面前。
“大人,请……请用……”
权次郎从来没有展现出自己眼中的刻字,但是在座的所有鬼都清楚。
累身为十二鬼月末席,在称呼权次郎时用的都是敬语,那权次郎上弦鬼的身份就已经很明了了。
至于对方为自己准备了什么,权次郎并不关心。相反,在蜘蛛妈妈离开的时间里,权次郎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在场的其他几位“家人”。
除去面前的这只女鬼之外,累的家人还有另外的六位……不对,现在是五位了,刚刚有一个就被太阳烧死了来着。
看落座的顺序,主位上那个有着一个昆虫蜘蛛脑袋连接着巨汉身体的,应该是在这个“家”中负责扮演父亲的位置吧,只是看他这副完全像是个傀儡一样的状态……是被剥夺了智力吗?
“妈妈”先前所坐的次位对面的位置,则倒挂着一只同那个父亲完全相反的家伙。
蜘蛛的身体,鬼的头颅?
他的脑袋真的不是从父亲的脖子上拧下来的吗?或者说身体不是从父亲的脖子下抢走的吗?怎么看只有把这两只鬼的头颅和身体互换,才会看得顺眼才对……
至于剩下的几位,按照权次郎对累的了解,应该都是累的姐姐妹妹了吧?
毕竟累扮演的是这个家庭中的弟弟,是年龄最小的孩子。而在他的认知中,孩子要做的就是心安理得接受其他家庭成员的爱护不是嘛。
对于母亲鬼端上来的几盘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食物,累的脸色又冰冷了几分。
“妈妈,这么待客太敷衍了……”
主位上的父亲鬼在听到累的这句话之后,就好像是得到了什么明确的指令一样,径直起身来到了“妈妈”的面前,站起来的过程中还推翻了自己身前那只御膳。
面对父亲鬼紧握得咯吱响的拳头,其他的家人们的表现也各不相同,其中最精彩的就是那个靠着尾部吐出的蛛丝来实现吊挂的“哥哥”了。
“嘿嘿嘿,妈妈又惹爸爸生气了,真是太没用了,嘿嘿嘿。”
对于“哥哥”的讥讽,“妈妈”无心搭理,只是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对不起,累,我这就重新去准备。”
在累的眼神示意下,父亲鬼张开巨手,径直抓向了母亲鬼的白发,将其整个鬼从原来的跪姿给拎了起来。
“不要,不要啊,快住手!我会尽到母亲的责任的,请饶过我这一次吧!”
“这不是责任的问题,怠慢了贵客,客人可是会生气的。作为妈妈,怎么能在客人的面前向自己的孩子求饶……”
权次郎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他本就对累这种扭曲的“家庭”模式不满,此时更是只觉得可笑,为了让事态不是更加混乱,这才出言阻止道,
“够了,累,我不在意你们是如何待客,这种荒诞的游戏我可不想参与进去。”
闻言,累微微皱眉,但也很快就舒展开来,貌似他也清楚自己的这个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爸爸你就先放下妈妈吧。”累淡淡地说道。得到命令,父亲鬼这才松开了手,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母亲鬼则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不过,妈妈你这次确实犯错了。”累又道,“就罚你今天不准和我们一起用餐。”母亲鬼不敢反抗,只能紧咬嘴唇,默默点头,随后收拾好一切走进了厨房。
“累,你的家庭,太过于虚假,不过是用暴力和恐惧维系着。”权次郎冷冷地说。
“权次郎先生,你不懂家庭的意义。只有这样,家人才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靠威胁和惩罚维系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家庭。真正的家人,是相互关爱、相互理解,而不是像你这样用暴力让他们屈服。”
“您说的那种家庭只存在于理想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的规则才能其他人屈服。这个道理放在家庭中也一样适用。”
“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用这种扭曲的方式将他们留在身边。有没有想过,他们对你有的只是恐惧,而非亲情。”
累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就算是恐惧又如何?只要我还在,他们还在我身边,那么这个家就还在。”
权次郎摇了摇头,“你一再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你迟早会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