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了《藏息诀》的初步法门后,林溪在顾家宅邸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至少,在白天和阴气不重的区域,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的细微低语和扭曲黑影变得稀疏了许多,让他能够获得片刻的宁静。夜晚虽然依旧难熬,但凭借护身符箓和持续运转的《藏息诀》,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惊心动魄。
他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静心斋研读那几本入门书籍,练习画符。他的符箓天赋似乎平平,画出的《清净咒》十张里能有一两张蕴含微弱的灵光就算不错,但这已经让他很满意。这是一种力量的积累,哪怕再微弱,也是属于他自己的依仗。
同时,他并没有放弃搜集信息。他像一块沉默的海绵,吸收着顾家宅邸里流动的一切——佣人们极低的交谈碎片,陈管家只言片语的交代,甚至是他利用“诱灵”体质,在某些特定角落感知到的、残留的情绪印记。
他渐渐了解到,顾家并非铁板一块。几位族老对顾晏礼这位年轻家主的某些做法似乎颇有微词,尤其是对他坚持与自已这个“麻烦”签订婚契一事。有人认为这是为了顾家传承不得已而为之,有人则觉得顾晏礼是在引火烧身,担心他这特殊的体质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而顾晏礼本人,则如同一座孤峰,镇压着一切,他的决定无人能质疑,他的力量无人敢挑战。但他似乎也极其忙碌,经常外出处理各种灵异事件,留在宅邸的时间并不多。
这日午后,林溪练习画符有些疲惫,便想到庭院里走走,透透气。静心斋外有一小片竹林,虽然萧瑟,但也算清幽。他如今已能较为熟练地运转《藏息诀》,只要不靠近那些已知的阴气重地,寻常时候倒也不太容易引来麻烦。
他漫步在竹林的石子小径上,享受着难得的冬日暖阳。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稍微驱散了一些宅邸固有的阴冷。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顾家旁系子弟服饰的年轻人边说边笑地从竹林另一头走来,似乎没有注意到林溪的存在。
“……所以说,家主这次去处理的那个‘怨婴巢’相当棘手,听说折了外门好几个人手呢。”
“啧,还不是为了那点功德和资源。要我说,有些事就不该管那么宽。”
“话不能这么说,顾家立足之本嘛。不过话说回来,家主这冷硬的性子,也真是……你听说没?前几天张长老又提起那桩旧事,想缓和跟南边柳家的关系,提议联姻,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家主的眼神给冻回来了。”
“柳家大小姐?呵,她倒是痴心妄想了多年。可惜啊,咱们家主心里除了大道和顾家,哪装得下儿女私情?我看他对那个新弄回来的‘小诱饵’也一样,就是个有用的物件罢了。”
“可不是嘛,指不定哪天就用废了……不过那小子长得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可惜了……”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消失在竹林另一端。
林溪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怨婴巢……折损人手……功德资源……
族老提议联姻……柳家大小姐……
有用的物件……用废了……
细皮嫩肉,可惜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中组合,勾勒出顾晏礼所处的环境——强大的力量伴随着巨大的责任与风险,内部并非毫无波澜,而他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包括那些觊觎顾晏礼的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替代甚至牺牲的“工具”。
尤其是“用废了”三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残酷,让他心头发寒。
他早知道处境艰难,却没想到在别人眼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命运早已注定的存在。
那丝因符纸和初步掌握法门而升起的微弱“温度”,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大半。
他缓缓走回静心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闭上了眼睛。
单君临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轻贱他。
可顾晏礼……他会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真的成为一个等待被“使用”直至“废弃”的诱饵。
他需要更快地了解这个世界,需要掌握更多的力量,需要找到……能够打动那座冰山的契机。
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叠他练习画的、成功率低得可怜的《清净咒》符箓上,他走过去,拿起一张看起来笔画相对流畅的。
符纸粗糙,朱砂暗红。
他想起单君临手把手教他写字、为他画眉时的耐心与温柔。那时的他,被珍视,被宠爱,被视若瑰宝。
而如今……
他攥紧了手中的符纸,指节微微发白。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生存,也为了……那个藏在冰冷外壳下,他曾经无比熟悉、也发誓要再次温暖的灵魂。
他重新铺开一张符纸,提起笔,蘸饱了朱砂。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迷茫,也不再仅仅是模仿。他的笔尖落下,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专注与坚定。
鲜红的线条在黄纸上蜿蜒,这一次,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