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听竹苑的灯,亮了整宿。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即便用掉了半院子的熏香,也依旧顽固地钻入鼻息,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无声的杀戮。
温知许和温知意被安置在苏清寒的院落里,换了新的房间。
温知意受惊过度,喝了安神汤后便沉沉睡去,梦里依旧紧蹙着眉头,口中喃喃念着“兄长”。
而温知许,则是一夜无眠。
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巡逻的王府护卫们手中火把连成的光带,像一条流动的锁链,将整个王府圈禁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楚凤辞那句冰冷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现在,你还觉得,本王的笼子,不够安全吗?”
安全。
是的,前所未有的安全。
可这安全,是用自由、尊严,乃至整个未来作为代价,换来的。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枚毒针距离他,只有一指之遥。
生与死的距离,原来是如此的近。
近到让他过去二十年所坚守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温知许眼中的剧烈挣扎,终于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他想,他没有选择了。
……
第二日,天光大亮。
一列车队,在一队凤阳王府亲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停在了温家的大门前。
为首的,是楚凤辞那辆标志性的,由四匹神俊非凡的踏雪乌骓拉着的王驾。
车帘掀开,楚凤辞一身玄色金纹的朝服,头戴紫金冠,缓步而下。
她今日的装扮,褪去了昨日的居家闲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温家的管家早已接到通报,此刻正带着一众仆人,诚惶诚恐地跪在门口迎接。
“不必多礼。”
楚凤辞声音平淡,越过众人,径直向府内走去。
“本王今日,是来拜访温家主的。”
温家正厅。
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温家主温如玉,一身素色长衫,端坐于主位之上。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与温知许有七分相似的凤眸里,却是一片冰封。
她身旁,站着一位容貌英气的女子,正是温家三小姐,在都察院任职的温星羽。她看着楚凤辞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楚凤辞在客位上施施然坐下,苏清寒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温如玉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文人风骨的清冷与疏离。
楚凤辞没有回答,只是对苏清寒使了个眼色。
苏清寒会意,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紫檀木托盘,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托盘上,盖着红色的锦布。
温如玉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本王今日前来,是为提亲。”
楚凤辞终于开口,一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温星羽的脸色瞬间变了。
温如玉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王爷说笑了。小儿顽劣,配不上王爷金枝玉叶。”
“配不配得上,不是温家主说了算。”
楚凤辞的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本王要娶的,是温知许,和温知意。”
她将“和”字,咬得极重。
“荒唐!”温如玉终于无法维持镇定,猛地拍案而起,“王爷此举,与强取豪夺何异!我温家虽非权贵,却也容不得如此羞辱!”
“羞辱?”楚凤辞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
“温家主,你可知,昨夜,‘鬼面’的杀手,已经摸进了凤阳王府。”
温如玉的身体,猛地一僵。
温星羽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鬼面”的凶名,她在都察院早已如雷贯耳。
“杀手的目标,是你那两位引以为傲的儿子。”楚凤辞的声音,如同冰锥,一字一字地,刺入温如玉的心脏,“若非本王提前布防,此刻,你收到的,便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她顿了顿,看着温如玉瞬间惨白的脸,继续道:“张凝已经疯了。她能派一次杀手,就能派第二次,第三次。你温家府邸,防得住一次,防得住十次吗?你觉得,是你温家的护院厉害,还是‘鬼面’的杀手更专业?”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温如玉的心上。
她引以为傲的风骨,她想要保护儿子的决心,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所以,王爷是想告诉我们,除了嫁入王府,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温星羽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愤怒。
“是。”楚凤辞回答得干脆利落。
她掀开了那块红色的锦布。
托盘里,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株通体晶莹,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灵芝。
那灵芝上,隐隐有龙形的纹路,一股磅礴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
“千年龙血芝。”楚凤辞淡淡道,“可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她的目光转向温如玉,意有所指。
“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压制知许体内那过于阴寒的血脉,让他,至少能安然活过二十岁。”
温如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知许的死劫!
这是她心中,最深的痛。
她遍请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知道这个秘密,还轻易地,就拿出了传说中能续命的圣药。
她不愿相信,可那龙血芝散发出的纯粹生命力,却做不得假。
一边,是儿子的性命。
另一边,是两个儿子共嫁一妻的荒唐与屈辱。
温如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温知许和温知意。
他们是跟着楚凤辞的车队,一同回来的。
“母亲。”
开口的,是温知许。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走到厅中,对着温如玉,直直地,跪了下去。
“儿子……愿意嫁。”
这三个字,他说得清晰,而决绝。
温如玉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长子。那个从小就孤傲清冷,宁折不弯的儿子,竟然……
“兄长!”温知意也快步上前,跪在了温知许的旁边,他红着眼眶,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里带着哭腔。
“母亲,儿子也愿意!儿子不想兄长死!只要能救兄长,儿子什么都愿意!”
兄弟二人的话,像两把最锋利的刀,彻底击碎了温如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她看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的两个儿子,看着他们眼中那混杂着恐惧、绝望和哀求的神情。
她还能说什么?
她还能,怎么拒绝?
这位在京城清流中以风骨着称的温家主,在这一刻,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好……”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