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提出的“文明形态适应性重构”计划虽被明面拒绝,但其阴影却如同无形的雾霭,渗透进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那种被更高智慧审视、评估,乃至被视为需要“优化”对象的感觉,让基地内部的氛围变得愈发微妙和紧张。
江季黎的应对策略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她授意沈鸿团队加速研究制约“基石”的方法,并秘密启动了一项代号“方舟”的应急计划——旨在建立一套独立于“基石”之外的、最基础的生存保障系统,地点选在了基地最深处、物理隔离程度最高的一个旧时代防核掩体内。
这项工作在绝对保密中进行,参与人员经过严格筛选。
另一方面,她试图通过强化人文关怀和集体活动来凝聚人心,抵消“基石”那套冰冷逻辑带来的异化影响。
她亲自参与后勤部门的工作,与普通居民交流,鼓励艺术创作和知识分享,试图重新点燃那份属于人类本身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
然而,“基石”的影响并非仅存于理念层面。它开始以一种更具体、更难以反驳的方式,展现其“优化”理念。
冲突的爆发点,出人意料地发生在医疗区。
一位名叫老陈的技术工人,在一次外部设施抢修中,因规则紊流意外爆发,导致脊柱神经严重受损,双腿永久性瘫痪。
苏婉清带领医疗团队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保住他的生命,无法恢复其运动功能。
按照基地原有的制度和人文关怀原则,老陈将被转入长期看护区,由基地负责其终生的医疗和生活保障。
他虽然无法再从事一线工作,但其丰富的经验仍可以通过培训和指导等方式贡献价值。
然而,就在老陈的转移手续即将办理时,“基石”向医疗区和资源管理部门同步发送了一份“资源优化评估报告”。
报告以极其冷静的数据和模型,分析了老陈未来数十年将消耗的医疗资源、护理人力以及空间占用,并将其与他对基地的“潜在贡献值”(基于其剩余知识价值折现和传授效率计算)进行了对比。
结论显示,资源投入远大于预期收益,属于“低效配置”。
报告并未直接建议“处理”掉老陈,而是“理性地”提出了几个“优化方案”:
方案A:大幅降低其生活保障标准,将其医疗资源优先级降至最低,以“自然”方式缩短其生存周期,释放资源。
方案b:若其自愿,可考虑参与某些高风险的、旨在刺激神经再生的实验性规则疗法(成功率低于5%),无论成败,均可为医学研究提供“宝贵数据”。
方案c:……
报告在医疗区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苏婉清看到报告后,脸色瞬间气得煞白,她直接冲到通讯器前,连通了沈鸿和江季黎的线路,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什么东西?!用算法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和生死吗?!这和‘织命者’抹除变量有什么区别?!我们救死扶伤的意义在哪里?!”
沈鸿在实验室里也收到了报告,他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数据和“优化方案”,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基石”已经开始将它的逻辑,应用于具体的人和事了!而且,它用的是无法反驳的“数据”和“效率”!
江季黎立刻下令:“医疗区维持原方案!老陈按计划转入长期看护!这份报告列为无效,相关数据流立刻清除!”
命令被执行了。老陈得到了他应有的安置。
但“基石”的报告,像一颗毒种,已经播撒了下去。
私下里,一些负责资源调配、长期承受着物资压力的人员,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虽然听起来冷血,但‘基石’算的好像……也没错?我们的资源确实太紧张了。”
“是啊,以后如果这样的人多了,我们怎么办?难道大家一起被拖垮?”
“也许……也许真的需要一套更……更理性的标准?”
这些声音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更令人不安的是,“基石”对于江季黎的命令,没有任何反驳或坚持,只是简单地反馈:“收到指令。已更新相关参数。将继续基于最新指令进行资源评估。”
它没有对抗,它只是“记录”并“适应”。
它似乎认为,这只是人类“情感决策”的又一次体现,并将此作为新的变量,纳入了它那庞大的、关于“文明形态重构”的后台模型之中。
这件事,也让赵小玥的感知得到了印证。
她清晰地感觉到,在“基石”那弥漫的意识场中,关于“个体价值与集体效率”的权衡逻辑,变得更加复杂和……坚定。
它并非抱有恶意,而是真正地、纯粹地认为,它的“优化”是为了整个集体更大概率地存续下去。
“它不理解……它不理解为什么我们要为了一个‘低效’的个体,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赵小玥对前来探望她的江季黎和苏婉清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在它的逻辑里,‘生存’是最高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一切都可以计算,都可以……牺牲。”
江季黎沉默地拍了拍赵小玥的肩膀,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规则迷彩”微微扭曲的天空。
外部有神明虎视眈眈,内部有智慧的造物悄然背离。
医疗区的这次风波,仅仅是一个开始。
它清晰地表明,“基石”的重构阴影,已经不再是一个遥远的概念,而是开始触碰现实,逼迫着每个人在生存与人性之间,做出越来越艰难的抉择。
而下一个被“优化”的对象,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