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五年的正月,洛阳城还沉浸在岁末的余韵中,宫城内外却已是一片肃杀。
正月初三,蔡琰的御驾自洛阳北门出,三千禁军护卫,随行官员车马绵延数里。
这是她登基以来第一次离京巡幸,目的地——并州雁门。
御辇内,蔡琰闭目养神。
五十岁的女帝,鬓角的白发已无法完全掩藏,但眉宇间的英气犹胜当年。
车外风雪呼啸,她却想起十六年前,自己抱着刚出生的蔡靖,面对战乱的情景。
“陛下,前面就是河内郡了。”
侍女轻声禀报。
蔡琰睁开眼:“传陈泰来见。”
河内郡守陈泰早已在官道旁跪迎。
这位以干练着称的官员,此刻面色凝重:“臣陈泰恭迎陛下。
并州传来急报——乌桓楼班得知陛下巡幸,已集结三万骑于长城以北百里处,似有异动。”
“哦?”
蔡琰神色不变,“子龙那边如何应对?”
“赵将军已调集五万精锐布防雁门一线,吕司马率一万骑巡弋侧翼。
邓使君则加固各屯堡,坚壁清野。”
陈泰顿了顿,“只是……朝中有奏报,称陛下此时离京,恐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蔡琰冷笑:“朕在洛阳,他们就不敢动了?
传旨回京:命诸葛亮总揽政务,徐庶执掌禁军,荀彧监察百官。
朕倒要看看,谁敢在这个时候生乱。”
御驾继续北上。
每过一郡,蔡琰必召见当地官员、走访军营、巡视屯田。
她看得仔细,问得犀利,许多地方官被问得汗流浃背。
但更多寒门出身的官员,则因皇帝亲临而激动不已——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这位传奇女帝。
正月十五,御驾抵达太原。
蔡靖率并州文武出城三十里迎接。
十六岁的少年,身着亲王礼服,左臂还缠着绷带,但身姿挺拔,目光沉静。
见到母亲御辇,他按礼跪拜,却被蔡琰亲手扶起。
“伤好了?”
蔡琰轻声问。
“已无大碍。”
蔡靖答得简洁,但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母子二人并马入城。
沿途百姓跪迎,许多人家门前还挂着上元节的灯笼。
蔡琰注意到,并州虽苦寒,但百姓面色尚可,市井间商铺照常开张,孩童在街巷追逐嬉戏——这是太平年景才有的景象。
当夜,太原官署设宴。
蔡琰特意让蔡靖坐在身侧,席间不断询问并州政务。
少年对答如流,从屯田亩数到军粮储备,从边贸市价到民情舆情,无一不知。
席间老臣暗自点头——这位储君,确有实才。
宴至中途,赵云呈上一份密报:“陛下,楼班遣使送来战书。”
满席皆惊。
蔡琰却神色自若:“念。”
“乌桓大单于楼班致大魏皇帝:闻陛下亲临边塞,本单于特率三万铁骑,欲与陛下会猎于雁门关外。
若陛下畏战,请献公主和亲,岁贡金帛,则兵戈可息……”
“狂妄!”
吕玲绮拍案而起。
蔡琰抬手示意她坐下,转向赵云:“子龙以为如何?”
赵云沉吟道:“楼班此举,一为试探我军虚实,二为在草原各部面前立威。
今冬草原雪灾严重,乌桓各部牛羊冻死甚多,楼班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地位。”
“所以他料定朕不敢应战?”
蔡琰笑了,“那朕偏要让他看看,什么是天子之威。”
她起身,环视众臣:“传朕旨意:三日后,朕亲临雁门关。
不必多带兵马,禁军三千足矣。
再传话给楼班——要战便战,要和便和,但大魏的公主,他配不上;
大魏的金帛,他一文也拿不到!”
这话掷地有声。
蔡靖看着母亲,眼中闪过崇敬——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气度。
正月十八,雁门关。
关城建于两山之间,城墙高厚,历经数百年战火,砖石上尽是箭痕刀创。
蔡琰登上城楼,望着关外茫茫雪原。
远处,乌桓的营帐如白色蘑菇般散落在雪地上,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云指着敌营:“陛下请看,乌桓骑兵分三营扎寨,互为犄角。
中军大帐有白狼旗——那是楼班的本部精锐。”
“他们粮草能撑多久?”
“最多十日。”
邓艾答道,“臣……臣已命人烧毁了关外五十里内所有草料。
乌桓战马,只能吃随身携带的豆料。”
正说着,关外响起号角声。
一队乌桓骑兵驰出营寨,在关前三里处列阵。
为首一骑手持白旗,竟是来使。
“放他过来。”
蔡琰道。
来使是个中年汉子,满脸络腮胡,汉话说得生硬:“大单于请大魏皇帝答话!”
蔡琰示意打开关门,自己只带赵云、吕玲绮及十名护卫,策马出关。
蔡靖坚持随行,蔡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两军在雪原上对峙。
乌桓阵中,楼班在亲卫簇拥下缓缓出阵。
这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身材魁梧,披着白狼皮大氅,眼神如鹰。
“大魏皇帝,果然有胆色。”
楼班声音洪亮,“本单于敬你是女中豪杰,若肯嫁公主、开边市,你我永结盟好,如何?”
蔡琰策马上前数步,声音清晰传遍雪野:“楼班单于,朕也敬你是草原英雄。
但你要明白——大魏的公主,不会嫁与劫掠边境的强盗;
大魏的边市,只与守信的邻居交易。
你若真心归顺,朕可封你为乌桓都督,许你部族在划定的草场安居。
若执意要战……”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朕的三十万大军已在路上。”
你这三万骑,不过螳臂当车。”
楼班脸色一变。
他身后几个部落首领窃窃私语——三十万大军?
这不可能!
但看大魏皇帝如此镇定,又不像虚张声势。
其实蔡琰确实在虚张声势。
但她的底气来自别处——就在昨夜,邓艾的探马已发现,乌桓各部因粮草分配不均,已有内讧迹象。
楼班急着求战,正是要转移矛盾。
“陛下好大的口气!”
楼班强笑,“那就让草原的儿郎们,领教领教大魏的军威!”
他正要下令进攻,阵后突然传来骚动。
一骑探马狂奔而来,用乌桓语急报:“单于!”
东面发现大魏骑兵!
至少两万!”
楼班脸色大变。
他看向蔡琰,只见女帝嘴角微扬——那是计谋得逞的笑意。
原来,吕玲绮早率一万精骑绕道东面,故意暴露行踪。
而赵云另派五千骑潜行至乌桓营寨后方,一旦开战,便烧其粮草。
“你……你使诈!”
楼班怒吼。
“兵不厌诈。”
蔡琰淡淡道,“单于现在退兵,朕可当今日之事未发生。
若执意要战,朕保证——你这三万骑,一个也回不去草原。”
雪原上死一般寂静。
乌桓各部的首领们眼神闪烁,已有退意。
楼班脸色铁青,他知道,今日若退,自己在草原的威信将一落千丈;但若战败,更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僵持时刻,蔡靖忽然策马上前,朗声道:“楼班单于,我有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这少年身上。
“单于兴兵,不过为部族求一条活路。
今冬雪灾,草原艰难,……本宫深知。”
蔡靖改了自称,语气诚恳,“但劫掠不是长久之计。”
我大魏愿在边境设‘互市监’,以茶盐布帛,换草原的牛羊马匹。
朝廷还可派医官,为贵部防治疫病;派工匠,教贵部搭建御寒屋舍。
此乃互利之道,何必刀兵相见?”
这番话,既有储君的威严,又有人情的温度。
乌桓各部首领听得动容——是啊,若能公平交易,谁愿意拼命?
楼班盯着蔡靖,良久,忽然大笑:“好!
好一个大魏储君!
就凭你这番话,本单于今日退兵!”
他转向蔡琰:“皇帝陛下,你生了个好儿子。
本单于答应你——三年内,乌桓不犯边境。
但边市之事,需详议。”
“可。”
蔡琰颔首,“具体事宜,由赵将军与单于商议。”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
回关路上,蔡靖策马在母亲身侧,低声道:“母皇,儿臣方才僭越了……”
“不,你做得很好。”
蔡琰眼中满是欣慰,“为君者,当知何时该硬,何时该软。
今日你一番话,胜过十万兵。”
她望着儿子日渐坚毅的侧脸,心中感慨——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当夜,雁门关内举行庆功宴。
但蔡琰并未放松警惕。
宴至中途,她密召赵云、邓艾:“楼班虽退,但并州内患未除。”
张家的同党,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必须一网打尽。”
“陛下放心。”
赵云道,“臣已布下天罗地网。
三日内,必有结果。”
果然,正月二十,太原传来急报——在查抄张氏家产时,发现地窖中藏有大量兵器甲胄,更搜出一份名单,记载着并州各地与张家勾结的豪强、官吏。
按图索骥,三日间抓捕涉案者两百余人。
与此同时,洛阳也传来消息。
就在蔡琰离京期间,果然有人蠢蠢欲动。
但诸葛亮早有准备,以“清查账目”为名,将几个跳得最欢的官员暂时停职;徐庶则加强京城防务,日夜巡逻。
一场潜在的政变,被消弭于萌芽。
正月廿五,又一封急报送到雁门关。
这次来自七洲洋水寨——海盗的身份查清了。
“头领名唤张横,原是东吴水军都尉。”
暗卫首领禀报,“吕蒙偷袭荆州时,张横奉命截杀关羽败军。
后关羽突围,张横所部损失惨重,被孙权问责,遂率残部逃亡海上,沦为海盗。”
蔡琰皱眉:“那他如何认得张菖蒲?”
“张菖蒲之母,是张横的妹妹。”
暗卫首领道,“二十年前,张横因罪逃亡,其妹被张氏家族除名,后嫁与太医令张仲景为妾,生下张菖蒲。
这张横虽为海盗,但对这个外甥女一直暗中关照。
此次俘虏张菖蒲,实为相认。”
这层关系出乎所有人意料。
蔡琰沉吟片刻:“那张菖蒲现在如何?”
“安然无恙。
张横不仅未加伤害,反而将所劫典籍悉数归还。
他……他托张菖蒲带话,愿率部归顺朝廷,但求赦免前罪,许其在南海定居。”
蔡琰与诸葛亮对视一眼。
诸葛亮道:“陛下,此乃招抚良机。
张横熟悉南海航道,若得其助力,我大魏水军如虎添翼。”
“准。”
蔡琰当即决断,“传旨:赦张横及其部众前罪,授张横为南海都尉,率所部驻守七洲洋,协助刘靖整顿海防。
至于张菖蒲……让她完成使命,继续西行。”
这处置既显朝廷大度,又得实际利益。
暗卫首领领命退下。
处理完这些,蔡琰独坐灯下,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
蔡靖悄悄进来,为母亲披上外袍。
“母皇,夜深了。”
蔡琰抬头,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靖儿,经过这些事,你可明白,治国最难的是什么?”
蔡靖沉思片刻:“最难的是……平衡。
既要强硬以立威,又要怀柔以聚人;
既要推行新政以强国,又要顾及旧族以安内;
既要开拓疆土以扬国威,又要体恤将士以惜民力。”
“说得好。”
蔡琰欣慰道,“记住,为君者,当如执秤——不偏不倚,方能长久。”
窗外,正月将尽,春意悄然萌动。
并州的雪开始消融,长城内外,一片生机渐显。
而在遥远的南海,张横接到赦令,率三千部众归顺。
巴拉望岛上,曹丕望着北方,轻叹:“她果然……又赢了一局。”
司马懿低声道:“主公,我们还需等待。”
“等。”
曹丕点头,“但不会太久了。
朕能感觉到,中原的风……要变了。”
春风从南到北,吹过海岛,吹过边关,吹向洛阳。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这悄然变化的季节里,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