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戛然而止,苏沁猛地停住脚步,精致的眉峰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攫住了她。
那个会改命的人……叫什么?
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姓什么?
念头在脑海中疯狂翻滚,却只激起一片空白的泡沫。
她像是站在被大雾笼罩的悬崖边,明知对面就是答案,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不对……”她喃喃自语,心跳如擂鼓,一种被强行剥夺了重要之物的失落感让她几欲作呕。
她急切地翻出那台老旧的翻盖手机,动作甚至有些颤抖。
相册里,只有一张在黄昏街头拍下的模糊背影,孤单又决绝。
照片下的标注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问号——“?”。
她记得,这里原本清清楚楚地刻着他的名字!
苏沁猛然抬头,望向城市霓虹深处,那片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冰冷森林。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听见了来自地心深处的三声沉闷敲击,咚……咚……咚……,每一声都精准地撞在她的心尖上。
她浑身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悚感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不对……他到底叫什么?!”
同一时间,言辙正行走在老城区迷宫般的窄巷里。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揉碎,他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夹克,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陈旧的夜色。
他停下脚步,抬手触碰墙边一块即将剥落的方形瓷砖。
指尖轻柔地掠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那里曾是他一时兴起,为一只流浪的橘猫所加持的词条——【夜行守护者】。
如今,那赋予概念的力量痕迹,已淡如青烟。
他闭上双眼,整个城市的信息流在他感知中如星河般铺开。
他清晰地“看”到,无数条与“言辙”这个名字相关联的词条,正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悄然篡改、覆盖。
【言辙】正在变成【无名者】。
【概念编织者】正在变成【能力载体】。
【变量x0】正在变成【异常源】。
每一个词条的变更,都像是在他存在的根基上抽走一块砖石。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名字,是烙印在世界规则上的第一个词条。当再也无人呼唤我的名字时,‘我’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继续向前,走向巷子尽头那个永远弥漫着机油味的修车摊。
摊主老铁正哼着一段早已过时、严重走调的舞曲,费力地给一条巨大的卡车轮胎补胶。
他浑身的肌肉虬结,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
言辙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六角螺丝,轻轻放在工作台上。
“老规矩,换一盏灯。”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老铁嘈杂的哼唱声中。
老铁补胎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迷茫。
他盯着言辙看了足足三秒,眼神里充满了努力回忆的挣扎与困惑:“你……是谁?”
言辙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在旁边一把冰冷的扳手上,极有韵律地敲击了三下。
短、短、长。
咚、咚、嗒——
三声轻响,仿佛一道咒语,瞬间击穿了老铁眼中的迷雾。
他全身猛地一震,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挣脱,失声惊呼:“言辙?!”
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老铁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抗着某种看不见的禁锢。
言辙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点了点头。
他接过老铁递来的一盏崭新的、亮得晃眼的摩托车大灯,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在更深的巷子里。
天桥底下,一个叫小唤的瘦弱男孩正蹲在地上,用半截粉笔认真地在水泥地上写着一个个名字。
粉笔灰沾满了他的手指和衣角,但他毫不在意。
他有一个奇怪的能力,能记住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陌生人的名字,三百二十七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且从不忘记。
言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路过。
小唤忽然停下笔,猛地抬头,像一只警觉的猫,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言辙:“你身上有‘消失’的味道。”
言辙的脚步第一次停顿下来,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
小唤没有丝毫畏惧,他指了指地上一个刚被擦掉的痕迹,无比认真地说道:“昨天,我在这里写了‘言辙’两个字。今天我照例擦掉重写的时候,发现笔画变轻了……你的名字,它在逃跑。”
说着,他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另外半截红色的粉笔,像是献宝一样递过去:“这支颜色深,不容易被擦掉。你要不要我帮你多写几次?”
穿过两条街,巷尾那家名为“入骨”的刺青铺还亮着灯。
阿记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铺子里的墙上,挂满了早已褪色的名单,上面的人名大多已经模糊。
言辙掀开衣摆,露出肩胛骨的位置。
那里曾经有一道用特殊金粉纹下的词条——【概念编织者】,是他的核心与根源。
如今,那片皮肤光洁如新,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空白。
阿记盯着那片空白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他一言不发,拿起消过毒的刺青针,针尖在最浓稠的黑墨里轻轻一蘸。
“我给七百零三个被遗忘者纹过身,”他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他们到最后,都成了别人嘴里的‘某某’或者‘那个人’。”
他下针极慢,却极稳。
每刺下一笔,墙角蟋蟀的鸣叫声便会随之有节奏地颤动一下,仿佛在为这场仪式伴奏。
“名字,是刺进皮肉的誓约,是灵魂最后的锚点。”
当最后一滴墨水耗尽时,两个字如黑夜般深邃地浮现在言辙的肩头——【言辙】。
子夜十二点整。
城市中心的钟楼顶端,一个没有面容的身影凭空而立。
他身披法官袍,手中托着一本空白的判决书。
随着午夜钟声敲响,判决书上缓缓浮现出冷酷无情的字迹:【异常变量·编号x0,裁定:归零】。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作响。
就在这一刹那,整座城市,无论是在睡梦中的,在狂欢的,在加班的,成千上万的人,喉咙里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谁是言辙?”
记忆如退潮般,从无数人的脑海中被悄然抽离。
然而,就在无面判官手中判决书的最后一笔即将落下的瞬间——
城南医院的临终病房里,一个枯瘦如柴、被称为“老忆”的老人猛地从病榻上坐起!
他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光亮,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吼:
“言辙!是那个在修车摊旁边,教我背家里人名字的年轻人!”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瞬间贯穿了某种规则的屏障。
钟楼顶端,那本即将合上的判决书边缘,竟凭空燃起一缕黑色的火焰,焦黑卷曲。
空中,一只通体由灰色字符构成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驮着两个几不可见的字——“还在”,穿透重重夜幕,悄无声息地飞向城西。
那只蝶没有方向,却有终点。
它飞向城市一隅被遗忘的寂静之地,那里,埋葬着无数被录下的声音,也藏着唯一能让他自己的声音,重新被整个世界听见的可能。
言辙抬步跟上,脚下的影子在灯火阑珊处被拉得极长,像一道刚刚写下的,崭新的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