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的白屑从裂纹边缘飘落,还没落到地面,就被一股无形的律动托起,在空中划出几道几乎难以察觉的螺旋,仿佛是这场盛大回归前最谦卑的伴舞。
舞痕师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浑浊的眼球里倒映出舞场中央那个孤单的身影,以及她脚下那片正在苏醒的钢铁大地。
那不是错觉。
当苏沁完成那个生涩却完整的电流舞(wave)时,她脚下的钢板,那块被汗水、泪水和铁锈侵蚀了无数遍的“王者之台”,发出了第一声回应。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共鸣。
一股如暖流般的震动顺着她的脚踝、小腿、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头顶。
刹那间,她那破碎的“名相之眼”视野里,一点破碎的金光,如风中残烛,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尽管那【节奏掌控者】的词条依旧支离破碎,但这一点星火,已足够燎原!
“它……它在回应我……”苏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不再是主动寻找节奏的舞者,而是被节奏选中的信标。
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仿佛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跨越时空,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像投向寂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趴在地上的小拍感受得最为真切。
他眼中那代表节奏的轨迹线,原本是无数条杂乱无章、彼此冲撞的游丝,可就在苏沁完成那个电流舞(wave)的瞬间,离她最近的几条线仿佛被磁石吸引,猛地绷直,齐齐指向了她的脚心!
紧接着,更多的线条开始调转方向,以她为中心,缓缓勾勒出一个初具雏形的巨大同心圆。
小拍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指尖在冰冷的铁皮上疯狂划动,那速度快得几乎要擦出火星——他在“写”,用只有自己能懂的语言,记录下这神迹般的时刻!
“活了……它活过来了!”老碟抱着那箱cd,老泪纵横。
他怀里的cd盒正随着那股搏动嗡嗡作响,那些沉睡了太久的音轨仿佛也要破壳而出。
他死死盯着苏沁,又看了一眼那块裂纹钢板,沙哑的嗓音里满是朝圣般的虔诚,“它没忘记!它还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用脚尖和灵魂在它身上刻下的每一个拍子!”
这股律动,如投入城市死水中的一颗深水炸弹,冲击波无声无息地扩散。
数十公里外的桥底,阿燃猛地站起身。
他脚下那堆舞鞋的灰烬,正随着那股遥远的节拍,如拥有生命般一起一伏。
火焰早已熄灭,可那残存的火星却在灰烬深处明明灭灭,每一次亮起,都精准地踩在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鼓点上。
他脸上的讥诮和麻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骇与迷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转向铁皮舞场的方向。
那股震动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精准地拨动了他心底那根早已尘封的弦。
他试图抗拒,可那双被他视作累赘的腿,肌肉却本能地开始收缩、蓄力,仿佛随时准备踏着这个节拍,奔赴一场迟到的召唤。
高处,通风管道内的言辙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左眼倒映着舞场中央那枚越来越亮的“信标”——苏沁。
他布下的“裂隙折射”大阵,本意只是引来一些无主的节奏碎片,形成微弱的共振,点燃一丝火种。
可他没想到,苏沁与这片场地的羁绊如此之深,竟能以自身为媒介,将这些散乱的碎片瞬间拧成一股绳,反过来放大了阵法的效果。
“超出预期的‘调谐’……”他低声自语,他看到苏沁眼中的金光,看到小拍指下的狂草,看到老碟的眼泪,甚至能“看”到远处桥底那个挣扎的灵魂。
时机已到。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锈迹斑斑的铁管上轻轻敲击。
第一下,沉重而缓慢,仿佛是乐章的定音鼓。
第二下,变得轻快,带着一丝挑逗。
第三下,则短促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三下敲击,并非随意为之。
每一次的频率,都精准地契合了地脉震动的波峰,如同一位高明的冲浪手,踏上了浪潮的最高点。
三股微小但精纯的精神力顺着管道传导下去,瞬间融入那片共振的中心。
轰——!
舞场中央,苏沁只觉得脚下的搏动猛然增强了十倍!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心跳,那现在,简直就是一整支交响乐团在她脚下奏响了最华彩的乐章!
那股力量不再是温和的暖流,而是狂暴的巨浪,几乎要将她掀翻在地。
她闷哼一声,不得不将全身的力量都贯注于双脚,死死地钉在钢板上,才勉强没有失控。
她猛然睁眼,视野中的金色光屑不再是零星一点,而是汇聚成了一小片残缺的碎片,上面隐约能看到【……掌控……】的模糊字迹!
力量在回归,但还远远不够!
这股被强行催发出来的节奏洪流太庞大了,凭她一个人,根本无法驾驭。
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若是不能驯服,最终只会力竭而亡,让这片刚刚苏醒的圣地,重新归于死寂。
甚至,比死寂更可怕。
苏沁的呼吸变得急促,汗水从额角滑落。
她环顾四周,空旷的舞场,废弃的看台,冰冷的铁皮墙壁,一切都提醒着她,那个万人空巷,随她一举一动而疯狂的时代,早已过去。
不,还没有。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奋笔疾书的舞痕师,扫过抱着cd泣不成声的老碟,扫过远处那个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其存在与挣扎的阿燃,最后,落在了那个唯一能“听”懂这节奏的男孩,小拍身上。
她忽然明白了。
节奏,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舞。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了所有外放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股狂暴的律动在体内冲刷。
她不再试图去控制它,而是将自己变成了一座灯塔,一座最纯粹的、只负责发光的信号塔。
她的眼神变了,不再迷茫,不再激动,而是化为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弯下腰,捡起脚边那支早已断裂、失去了光芒的荧光棒,紧紧握在手中。
这曾是她荣耀的权杖,如今,将是她吹响集结号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