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的夜晚格外漫长。火焰熄灭后,寒意便从四面八方渗入,铁锈和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沉淀在每一寸静止的空气中。凯斯没有睡沉,背部的伤口、空瘪的胃袋,还有悬在头顶的未知危险,都让他保持着猎犬般的警觉。小虫在他身边蜷缩着,偶尔在梦中发出不安的呓语,小手紧紧攥着他的一角衣襟。
天光从未被完全掩埋的通风管道缝隙渗入,灰蒙蒙的,宣告着又一个艰难黎明的到来。凯斯摇醒小虫,动作轻柔但不容拖延。他们必须赶在可能的追兵重新组织搜索前,尽快远离这片区域。
离开前,凯斯在避难所里做了最后的搜寻。除了几根还算结实的生锈铁条(或许能当武器或工具),和一些缠绕用的粗铁丝,没有更多有用的发现。那个用铁桶改造的火塘旁,他发现了几块被熏黑的石头,其中一块有着不自然的、被反复摩擦的光滑表面。他拾起它,入手微沉,形状适合抓握。或许曾有人用它防身,或只是无聊时的消遣。凯斯将它塞进背包。
重新回到地面,荒原展露出它冷酷的容颜。风不大,但干燥刺骨,卷起细小的沙尘,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天空是病态的灰黄色,见不到太阳的轮廓。他们朝着“大胡子”指示的东方,也是地图上锈蚀平原的边缘前进。
昨天“破烂王”与追兵交火的痕迹在不远处清晰可见。烧焦的地面,散落的弹壳(有粗大的老式步枪弹壳,也有“核心”能量武器特有的、边缘融化的蓝色聚合物弹壳),几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还有一摊已经发黑、吸引着蝇虫的血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和臭氧的混合气味。战斗显然很激烈,但看不出最终结果。凯斯希望他们两败俱伤,或者至少互相牵制得久一些。
他们尽量沿着地势较低处,借助风蚀岩柱和枯槁灌木丛的掩护前进。凯斯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地平线、天空,以及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地面凸起。他教会小虫如何分辨风向,如何利用阴影移动,如何通过地面痕迹判断是否有其他生物经过——无论是人还是变异兽。
接近中午,他们抵达了一片地形更加破碎的区域。这里曾经可能是旧时代的采石场或矿坑,大地被撕裂开巨大的、不规则的沟壑,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岩层。一些地方积聚着颜色可疑的、泛着油光的污水潭。空气里的铁锈和化学制剂气味明显浓郁起来,带着一丝甜腻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他们已经非常接近锈蚀平原的边缘了。
地图上标注的可食用植物在这里几乎绝迹,只有一些颜色妖艳、形态诡异的苔藓和地衣,凯斯警告小虫绝对不要触碰。水更是成了奢望。那些水潭的水,光是气味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凯斯在一块相对背风的巨岩阴影下停下休息。他拿出最后一点块茎,两人分食。干渴感像火一样灼烧着喉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投向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锈蚀平原。如果沿着它的边缘找不到水源,他们很可能在到达“断桥镇”前就因脱水而倒下。
就在这时,小虫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指向右前方一处陡坡的下方。那里,在一片暗红色岩壁的底部,似乎有一个狭小的、被几块落石半掩着的洞口。洞口边缘,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颜色比周围深,像是水汽浸润。
凯斯精神一振。有湿气,就可能意味着地下水渗出。他叮嘱小虫待在原地,自己小心地攀下陡坡,来到洞口前。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漆漆的,有凉飕飕的空气流出,带着更浓的土腥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生物聚居的微弱气息。
他拔出砍刀,打开微弱的手电,侧身钻了进去。洞口向内延伸几米后,变得稍微开阔,形成一个大约十平米的不规则岩洞。洞壁湿滑,滴滴答答地渗着水,在地面汇聚成一个小小的、不足一平米的浅水洼。水很清澈,倒映着手电的光。
凯斯心中一喜,但立刻又警觉起来。他用手电仔细照射洞壁和地面。水洼边缘,有一些杂乱的、细小的爪印,像是某种啮齿类或小型爬行动物。洞深处,堆着一些干草、骨头碎片和几团灰黑色的、结成硬块的毛发。这里显然是一个小型变异兽的巢穴,而且从气味和巢穴的新鲜程度看,很可能不久前还被使用过。
他蹲下身,用手捧起一点水,仔细嗅了嗅,又用舌尖尝了极小的一点。水有淡淡的土腥味,但没有明显的化学异味或腐败气息。他又检查了那些骨头碎片,大多是鸟类和小型动物的,没有人类骨骼。初步判断,这水可以饮用,但必须煮沸。
正当他准备起身招呼小虫时,耳朵捕捉到洞口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快速移动,不止一个!
凯斯立刻关掉手电,屏住呼吸,身体紧贴潮湿的洞壁,握紧了砍刀。他侧耳倾听,声音在洞口外停下,接着,是压抑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对话声,刻意压低了,但在寂静的岩洞里依然清晰可闻。
“……确定是这边?妈的,这鬼地方味道真冲。”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错不了,疤脸老大给的追踪粉,最后一点用在他们昨晚待过的破房子那里了,指向这边。两个人,一高一矮,脚印虽然被风沙盖了不少,但方向没错。”另一个尖细些的声音回答,带着谄媚。
“老大也真是,为了‘核心’开的那点赏钱,这么死追不放。还折了疤脸和好几个兄弟。”粗嘎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你懂个屁!”第三个声音响起,更加阴沉,“老大说了,霍格那边也发了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关键是那个铁盒子!‘核心’和霍格都想要,那肯定是不得了的好东西。要是我们能先拿到手……说不定能跟‘核心’或者霍格换到一辈子吃喝不愁,甚至离开这鬼地方!”
是狗镇的人!听口气,是另一股追兵,可能是霍格手下不同派系,或者被悬赏吸引来的、依附于狗镇的荒野匪徒。他们也有追踪手段,而且目标明确——铁盒子。
凯斯的心沉了下去。对方至少有三人,可能更多,而且显然带着武器。他一个人,一把砍刀,一把只剩一颗子弹的左轮,还要保护小虫,在狭小的岩洞里,几乎没有胜算。
“头儿,你看这里有个洞!有水!”洞口外,传来惊喜的低呼。
“小心点!进去看看!”阴沉声音命令道。
脚步声接近洞口。凯斯大脑飞速运转。硬闯出去是送死。躲在这里,一旦被发现,更是瓮中之鳖。必须制造混乱,利用环境……
他目光扫过洞内的水洼和那个兽巢。有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他悄悄挪到兽巢边,用砍刀小心地挑起一团最臭、毛发纠结最严重的巢穴材料,屏住呼吸,将其轻轻扔到了洞口内侧不远的地上。然后,他迅速退回到洞内最黑暗的角落,蜷缩起来,用一块凸起的岩石遮挡住大部分身体,只留出眼睛观察洞口,同时手按在了腰间的左轮上——虽然只剩一颗子弹,但或许能创造机会。
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土制步枪,小心翼翼地探进洞口,枪口胡乱地晃动着。“头儿,里面好像没……哎哟!什么玩意儿这么臭!”他踩到了凯斯扔出的那团东西,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手电光柱随之乱晃。
“妈的,小心点!”外面的阴沉声音骂道。
就在瘦子注意力被脚下滑腻恶臭的东西吸引,手电光移开的瞬间,凯斯动了!他像猎豹一样从黑暗中无声地蹿出,不是冲向洞口,而是冲向洞壁一处渗水最厉害、长满湿滑苔藓的地方。他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砍刀狠狠砸向那片湿滑的岩壁!
“铛!”一声脆响,砍刀与岩石碰撞,在封闭的岩洞中发出巨大的回响,同时激起一片碎石和水花。这声音在洞内被放大,传到洞外,显得异常突兀和响亮。
“什么声音?!” “在里面!”洞外立刻传来紧张的低吼和拉枪栓的声音。
而凯斯在砸出砍刀、制造出巨大声响的瞬间,已经矮身翻滚,重新隐入黑暗,同时抓起了地上几块尖锐的石片。
洞口的瘦子被身后的巨响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地转身,枪口指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手电光也照了过去。“谁?!出来!”
就在他注意力完全被黑暗角落吸引的刹那,凯斯从他侧后方的阴影中猛然暴起!没有用那最后一颗子弹,因为枪声会立刻暴露他的位置。他右手紧握那块从避难所捡来的光滑石头,用尽全力,狠狠砸向瘦子持枪手腕的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瘦子惨叫一声,土制步枪脱手飞出,撞在洞壁上。凯斯左手几乎同时挥出,一块尖锐的石片狠狠划过瘦子没有防护的脖颈侧面!鲜血顿时喷溅出来,瘦子的惨叫戛然而止,捂着脖子嗬嗬作响地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洞外的两人只听到同伴的惨叫和重物倒地声。
“瘦猴!怎么回事?回话!”粗嘎声音惊怒交加。
“妈的,有埋伏!开枪!”阴沉声音当机立断。
话音未落,两支枪管就从洞口探入,朝着洞内黑暗处疯狂扫射!子弹打在岩壁上,溅起一溜火星和碎石屑,在洞内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弹跳的流弹发出尖锐的呼啸。
凯斯在动手后就地一滚,躲到了水洼后面一块较大的岩石后。子弹噼啪打在岩石上,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碎石崩在脸上生疼。他缩紧身体,等待时机。
洞外枪声稍歇,可能是换弹,或者在观察。
“扔火把!烧死他妈的!”阴沉声音吼道。
一支点燃的自制火把被扔了进来,落在干燥的兽巢边缘。浸满油脂的破布立刻燃烧起来,引燃了干燥的草絮,火苗迅速窜起,照亮了洞内一部分空间,浓烟也开始弥漫。
借着火光,凯斯看到洞口外有两个人影晃动,其中一个正试图向洞内窥探。不能再等了!一旦火势变大,或者对方有更多人赶到,或者干脆用烟把他熏出来,就全完了。
他猛地从岩石后跃出,不是冲向洞口,而是扑向那支掉落在洞壁附近的、属于瘦猴的土制步枪!他刚才故意将瘦猴击倒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这把枪!
洞外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冲向侧方,愣了一下。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凯斯已经抓住了步枪,身体顺势翻滚,躲到了另一块凸起后。他检查了一下,枪很粗糙,但子弹是上膛的。他来不及细看有多少弹药,抬手就朝着洞口火光映出的人影轮廓扣动了扳机!
“砰!”粗糙的步枪发出巨大的轰鸣,后坐力震得凯斯手臂发麻。洞口传来一声闷哼和怒骂,一个人影踉跄着退开,似乎被击中了,但没倒下。
“操!他有枪!”粗嘎声音气急败坏。
“打!往里打!别让他露头!”阴沉声音咆哮道。
更猛烈的子弹倾泻进来。凯斯死死趴在石头后面,碎石和尘土落了一身。火势在蔓延,浓烟更加呛人,温度也在升高。他剧烈咳嗽着,眼睛被熏得流泪。这样下去,不被子弹打死,也要被烟熏死或者烧死。
必须冲出去!在对方换弹或者犹豫的瞬间!
他深吸一口满是硝烟和焦臭的空气,端起步枪,估算着外面两人的大概位置,猛地探身,朝着洞口方向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
他打空了枪里剩余的子弹,不求命中,只求压制!枪口喷出的火焰在烟雾中闪烁。
洞口外的射击果然为之一滞。就是现在!
凯斯扔下打空子弹的步枪,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向洞口!他伏低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窜出,手中紧握着那块沾血的石头。
洞口,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应该是那个粗嘎声音)正捂着流血的肩膀,骂骂咧咧地试图重新瞄准。另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阴沉声音)则躲在稍远处的一块石头后,举着一把更精良些的半自动步枪。
凯斯冲出洞口的瞬间,刀疤壮汉发现了他,惊怒地调转枪口。但凯斯的速度更快,在对方扣动扳机前,已经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灌注在右臂,将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向壮汉的面门!
“噗!”一声闷响。石头正中鼻梁。壮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仰面倒下,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枪也掉在一边。
“小子找死!”阴鸷男人厉喝一声,半自动步枪的枪口已然对准了凯斯!这么近的距离,几乎不可能打偏。
凯斯全身汗毛倒竖,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他刚刚砸倒壮汉,身体正处于前冲的惯性中,根本来不及躲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并非来自阴鸷男人的步枪,而是来自侧上方!
阴鸷男人持枪的手臂猛地一震,半自动步枪脱手飞出,他惨叫着捂住手腕,那里已经血肉模糊。
凯斯愕然抬头,只见侧上方的陡坡边缘,小虫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还在冒着青烟的老式左轮手枪——那是凯斯一直贴身藏着的、仅剩一颗子弹的配枪!他之前为防万一,在进入岩洞前,悄悄将枪塞给了小虫,让她躲在高处,万一自己出事,或许能制造一点机会,但从没想过要她真的开枪。
小虫的脸色煞白,双手和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决绝,还有开枪后的茫然与无措。但她咬着牙,枪口依然指着下方。
凯斯瞬间回过神来。机会!他猛地扑向那个捂着手腕惨叫的阴鸷男人,用膝盖狠狠顶住他的胸口,同时夺过他掉落的半自动步枪,用枪托重重砸在他的太阳穴上。男人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战斗在几秒钟内结束。洞口的火焰还在燃烧,浓烟滚滚。地上躺着三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洞里被割喉的瘦子,洞口被砸碎鼻梁晕过去的刀疤壮汉,以及被小虫击中、又被凯斯打晕的阴鸷男人。
凯斯剧烈地喘息着,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脱力感。他抬头看向陡坡上的小虫。小女孩还僵硬地站在那里,枪口垂下,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混合着烟灰,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小虫……”凯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艰难地站起身,顾不上检查战利品,几步爬上陡坡,来到小虫面前。他小心地、缓慢地从她冰冷僵硬的手指里,取下了那支左轮手枪。弹巢已经空了。她打出了那救命的、也是唯一的一颗子弹。
凯斯将枪插回腰间,然后蹲下身,轻轻抱住了小虫颤抖的、单薄的身体。
“没事了……没事了,小虫。你做得很好。你救了我。”他低声说着,拍抚着她的后背。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柔软,然后,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传了出来,最后变成了放声大哭。恐惧、紧张、开枪伤人的冲击……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
凯斯紧紧抱着她,没有阻止她哭泣。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有些眼泪必须流出来。他只是抱着她,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杀人与被杀,有时只是为了活下去必须做出的、残酷的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小虫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抽噎。凯斯松开她,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除了惊吓和脱力,没有受伤。他摸了摸她的头,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和烟灰。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枪声和烟会引来别的东西。”凯斯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他快速滑下陡坡,开始打扫战场。他从三个匪徒身上搜出了少量的食物(几块硬得能砸死人的肉干,一些粗粝的饼)、两个装满浑浊液体(可能是自酿酒或“净水”)的水囊、几发不同口径的子弹(包括匹配那把半自动步枪的)、一把磨损严重的匕首、一些零碎的杂物,以及最重要的——那阴鸷男人怀里一个脏兮兮的小皮袋,里面装着几枚不同面值的旧货币,和一小包暗红色的、气味刺鼻的粉末,应该就是他们提到的“追踪粉”。
凯斯将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打包,尤其仔细检查了武器。那把半自动步枪(看起来是旧时代军用步枪的仿制品,保养尚可,弹匣里还有十几发子弹)和从刀疤壮汉那里捡来的另一把土制步枪(还有两发子弹),现在成了他们重要的依仗。他将匕首递给小虫防身。
他没有杀死昏迷的两人。不是仁慈,而是不想浪费时间和体力,也不想在小孩面前做不必要的杀戮。他拿走了他们所有的武器和补给,确保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构成威胁。至于洞里那个,已经没救了。
他回到水洼边,用找到的一个破铁罐,快速装满了水,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小虫,离开了这个短暂带来希望、又差点成为葬身之地的岩洞。
他们没有沿着原路,也没有直接向东,而是先向北折了一段,利用复杂的地形尽量掩盖足迹,然后才重新转向东方。凯斯将那一小包追踪粉远远地扔进了一个颜色诡异的臭水潭。
走出去很远,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陡坡和升起的黑烟,凯斯才在一片风蚀岩柱林中找了块隐蔽的背阴处,让小虫休息,自己则处理了背部的伤口——之前的剧烈活动又让伤口裂开了。他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布蘸着新打来的水(煮沸过,但时间仓促)清理了一下,重新包扎好。
小虫一直很安静,抱着膝盖,看着远方灰黄色的地平线。凯斯知道,有些东西改变了。那声枪响,不仅击中了匪徒的手腕,也击碎了她世界里最后一点属于孩子的天真。但她的眼神里,除了残留的惊悸,还有一种新的、坚硬的东西在凝结。
“疼吗?”小虫看着他重新渗出血迹的背部绷带,小声问。
“还好。”凯斯系好绷带,坐到她旁边,拿出那几块硬肉干,用匕首费力地切成小块,递给她一些。“吃一点,我们得保持体力。”
小虫接过来,默默地咀嚼着,肉干硬得硌牙,味道咸涩。她吃得很慢,但很认真。
“我……我打中他了。”她忽然低声说,声音还有些发颤,“我……我当时只想,不能让他开枪……”
“你做得对。”凯斯看着她,语气坚定,“你不开枪,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我,也可能是我们两个。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小虫。有时候,你不得不拿起武器,不是为了伤害,只是为了保护。保护自己,保护你珍视的人。”
小虫抬起头,看着凯斯深灰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真实。她慢慢点了点头,用力咽下口中的肉干。
“我会学。学怎么开枪,学怎么辨认危险,学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凯斯心中微微一痛,但也有一丝欣慰。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会教你。但现在,我们先要活着走到‘断桥镇’。”
夕阳将荒原染成一片暗红,像干涸的血迹。风又大了起来,卷起沙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锈蚀平原的方向,似乎传来某种低沉悠长的、非人的嚎叫,但很快又被风声吞没。
他们再次上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无垠的、残酷的废土上,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向未知的东方。身后的脚印,很快被风沙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身后,而前方的路,依然被迷雾和危险笼罩。但他们还活着,手里有了武器,背包里多了几口食水,心中多了一份沉重,却也多了一份活下去的、不容摧毁的韧劲。黑暗,似乎不再那么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