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滚烫,沉重。
它从叶染的眼角滑落,划过满是血污的脸颊,最终滴落在敖烬的胸前,渗入他那被血染透的衣襟。
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却像一块烙铁,烫得敖烬的心口猛地一缩。
他低下头,正对上那双重新燃起神采的眼眸。
混沌的黑暗退去了,疯狂的毁灭欲也沉寂了。那双眼睛里,此刻映着清晰的、属于他自己的、苍白狼狈的倒影。
她醒了。
这个认知,让敖烬那根绷紧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弱与剧痛。他为了唤醒她而耗费的本源精血,还有侵入体内、正在疯狂肆虐的混沌魔气,都在疯狂地叫嚣,吞噬着他的生机。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字,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让他只能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
叶染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滑到他肩上那狰狞的伤口,再到他背后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抓痕。
那些伤,都是她亲手留下的。
她那只还残留着抓挠触感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痛。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分崩离析的剧痛,可这种痛,远不及她此刻心中那股陌生的、尖锐的绞痛来得猛烈。
那是什么?
是愤怒?
是愧疚?
不,都不是。
那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霸道的情绪。是自己珍爱的、独一无二的“玩具”,被弄坏了。
被别人弄坏了,不行。
被自己弄坏了,更不行。
“呵……真是感人肺腑的一幕。”
一个不合时宜的、充满了讥讽与失望的声音,从王座的废墟处传来。墨邪从阴影中走出,他那黑曜石般的面甲上,倒映着两人相拥的狼狈模样。
“野兽被驯服了?真叫人失望。本座还是更喜欢你方才那六亲不认的疯样子。”
他的语气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惋惜,仿佛在评价一件不合心意的作品。
叶染的头,猛地转向他。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里,猩红的血色再次翻涌而上,这一次,却不再是混沌的疯狂,而是带着清晰意志的、冰冷的杀意。
她动了,试图从敖烬的怀中挣脱。
“别……”敖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力量依旧像一片狂暴的海洋,只是暂时被她的意志强行压制住。她的身体,更是一座布满了裂痕的危楼,任何一个大的动作,都可能导致彻底的坍塌。
“放手。”
叶染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这是她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容置疑。
敖烬的手臂僵了僵,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从来都拦不住。
失去了支撑,叶染的身体晃了晃,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她就那么赤着脚,踩在黏腻的、血肉质感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敖烬的身前,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那背影,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就是这道背影,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隔绝了墨邪投来的、贪婪而恶毒的视线。
墨邪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一个摇摇欲坠的废人,一个靠着男人精血才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残魂,也敢挡在他的面前?
“怎么?想保护他?”墨邪笑了起来,声音尖利,“你连自己都保不住,拿什么保护他?你现在这副样子,本座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叶染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
那是一双何等凄惨的手。皮肤上布满了干涸与新渗出的血迹,十根手指的骨节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扭曲,显然是在方才的失控中被自身的力量所震伤。
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然后,她慢慢地,回过头,看向身后正靠着断裂石柱、勉力支撑着身体的敖烬。
他依旧看着她,金色的眼眸里,担忧之色未减分毫。他似乎想站直身体,却因为伤势过重,只是徒劳地晃了晃,脸色又白了一分。
那副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叶染的眼睛。
她活了上万年,从未有过“守护”的概念。
她就是风暴,是天灾,是行走于万界的毁灭法则。她只会摧毁,从不需要守护,更不屑于守护任何人。
可现在,她看着敖烬,心中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
她想把他藏起来。
藏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不让任何人触碰。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疯狂滋长。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人,要被别人伤成这样?
凭什么她的“玩具”,要被别人觊觎?
凭什么这个无聊的世界,敢让她体验到这种让她心烦意乱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一股恐怖的气息,开始从叶染那具脆弱的身体里,缓缓弥漫开来。
那不是失控时的狂暴,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危险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正在翻涌的魔气,停滞了。
就连这片残域本身,都发出了细微的、恐惧的呻吟。
墨邪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寒意。
眼前的女人,明明还是那副一推就倒的孱弱模样,可给他的感觉,却比方才那个六亲不认的疯兽,还要危险百倍。
就在这时,叶染终于开口了。
她没有看墨邪,而是依旧看着敖烬。
“敖烬。”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头发颤的平静。
“你要是死了……”
她顿了顿,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明媚,灿烂,却又带着一种决绝到极致的疯狂。在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得诡异而妖冶。
“……我就把这残域炸了,陪你一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圣旨,颁布给了她体内那片狂暴的能量海洋。
前一刻还在疯狂冲刷着她四肢百骸、让她痛不欲生的混沌魔气,在这一刻,找到了它们唯一存在的意义。
不再是漫无目的的破坏。
而是……执行主宰的意志。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威压,以叶染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能量的冲击,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来自法则层面的、纯粹的“意志”。
毁灭的意志。
同归于尽的意志。
在这股意志面前,墨邪那点自诩的魔尊威压,就像是萤火之于皓月,可笑得不值一提。
他脚下的地面,那些由魔气凝聚的血肉物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消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远处的宫殿废墟,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陆地,都在这股意志的笼罩下,开始无声地、快速地崩解、湮灭。
这片魔尊留下的、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残域,正在被她亲手抹去!
“不……不可能……”
墨邪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双猩红的眼瞳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了。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幸运地捡到了一缕残魂的凡人。
他以为自己才是被命运选中的新魔尊。
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不是在借用魔核的力量。
她,就是魔核本身的主人。
她不是在模仿魔尊。
她,就是那个让诸天神佛都为之战栗的,真正的,混沌魔尊!
而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守着宝山,却连门都找不到在哪里的、可悲又可笑的窃贼。
“疯子……你这个疯子!”墨邪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魔尊的威严,转身就想逃。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然而,叶染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墨邪的身体,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他惊恐地发现,周围的空间,已经完全被那股毁灭意志所禁锢。他就像一只被琥珀凝固的苍蝇,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说过,”叶染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他,那张沾满血迹的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你弄脏了我的浴室,坐坏了我的椅子,还玩坏了我的玩具。”
她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就湮灭一分。
她身后,那片属于她的世界,正在为她的怒火而殉葬。
“现在,”她走到墨邪面前,伸出一根布满裂纹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