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无边无际的黑暗，是叶染此刻唯一的感知。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自我。只有一个最纯粹、最原始的本能，在黑暗的中央燃烧——毁灭。
毁灭一切会动的。
毁灭一切发光的。
毁灭一切有温度的。
眼前那团金色的光，是这片黑暗中最刺眼的存在。它很“硬”，很难摧毁，而且散发着一种让她极度不悦的气息。
必须，撕碎它。
这个念头，就是她此刻存在的全部意义。
她驱动着这具不属于自己的、正在发出痛苦呻吟的躯壳，一次又一次地，将利爪挥向那团金光。每一次撞击，都会传来让她烦躁的、坚硬的触感，以及更加浓郁的、让她厌恶的气息。
就在她准备发起下一次攻击时，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她的黑暗。
那是一道声音。
不，那不是声音。那是一道由意志凝聚而成的、金色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刺穿了层层叠叠的混沌，直达她那被黑暗包裹的本源。
“叶染！”
谁？谁在叫这个名字？
混沌的意识中，闪过一丝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困惑。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醒醒！”
“你不是要颠覆这天道吗？！”
“你不是要让所有人都跪在你脚下吗？！”
天道？下跪？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插入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锁。黑暗的本源，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波动。
毁灭的本能感觉到了威胁，它咆哮着，翻涌着，试图将这些不属于黑暗的“杂质”彻底吞噬、同化。
然而，那金色的意志却坚韧得不可思议。它一次又一次地被黑暗淹没，又一次又一次地，顽强地重新亮起。
与此同时，一股温暖的、平和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像一条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她体内那片狂暴的能量战场，轻柔地，包裹住了她那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微弱的本源之光。
这股力量很熟悉。
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龙的味道。
混沌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就在这时，那金色的意志，发出了最后的、仿佛要燃尽一切的呐喊。
“别在这里倒下！”
“没有你，这世界多无聊！”
……无聊？
这个词，像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
黑暗的本源，猛地一颤。
那被压制在最深处的、属于“叶染”的、属于混沌魔尊的真正意志，仿佛被这句话瞬间激活。
对啊。
无聊。
她自爆，是因为无聊。
她穿书，是因为觉得这个剧本或许会“有趣”。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排解那深入骨髓的、永恒的无聊。
如果连这个新找到的、稍微有点意思的“游乐场”都还没玩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那才是真正的、极致的无聊。
她，混沌魔尊，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以“无聊”收场。
轰——
意识的深海，掀起滔天巨浪。
那片纯粹的黑暗，在那一点苏醒的、名为“自我”的意志面前，开始节节败退。
感官，正在回归。
最先回来的是痛觉。
撕心裂肺的痛。
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经脉，都像被碾碎后又强行拼接在一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引发一场席卷神魂的风暴。
然后是触觉。
她被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死死禁锢着，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本就脆弱的骨架勒断。可也正是这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强行阻止了她身体的彻底崩溃。
皮肤上，黏腻，湿热。有她自己的血，还有……别人的。
嗅觉也回来了。
浓郁的、让她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清冽的、让她感到安心的龙涎香。
最后，是视觉。
眼前那片纯粹的黑暗与猩红，如同潮水般退去。模糊的光影，渐渐聚焦，最终凝聚成一张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
是敖烬。
他低着头，墨色的发丝凌乱地垂下，几缕被血黏在了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他的唇紧紧抿着，唇角还残留着一抹刺目的、金色的血迹。
而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了戏谑、霸道、或是无奈的金色龙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从容。
只有一种叶染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赤裸裸的情绪。
是焦灼，是后怕，是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恐惧。
他在怕？
他在怕什么？
怕她……杀了他？
叶染的意识，还有些迟钝。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还停留在他肩上的手。那只手，正深深地嵌在他的血肉里，指尖触碰到的，是坚硬的、已经出现裂纹的龙鳞。
她又动了动另一只手，发现同样落在了他的后背上，指甲刮过的地方，衣衫尽碎，一片血肉模糊。
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在杀他。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混乱的思绪，在瞬间彻底清醒。
她抬起头，越过敖烬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阴影中，那个正一脸惊愕与失望的、名叫墨邪的家伙。
又看到了这片狼藉的、即将分崩离析的魔界残域。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脑海。
她想起来了。
她吸收了混沌魔核的力量，然后失控了。
她变成了一头只知道毁灭的野兽。
然后，她把利爪，伸向了唯一一个，试图保护她的人。
而他……
叶染的目光，重新落回敖烬的脸上。
他没有反击。
他甚至没有闪躲。
他只是用自己的身体，用他那堪比神铁的龙躯，硬生生承受了她所有的攻击。
他用自己的精血，强行唤醒了她沉沦的神智。
他用一个近乎自毁的方式，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为什么？
叶染活了上万年，见惯了背叛，习惯了利用，她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将所有情感都看做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守护。
也从不理解，为何会有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她看着敖烬那双盛满了后怕与庆幸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看着他背后那狰狞的、被她亲手抓出来的伤口……
她的心脏，那个她一直以为早已在万年的岁月中变得坚如磐石、冷如冰霜的器官，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很疼。
不是身体上的那种可以忍受的剧痛。
而是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尖锐的刺痛，从神魂的最深处传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什么感觉？
是愤怒？
是愧疚？
还是……
叶染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看到敖烬为了她而满身是血的样子，当她意识到这个男人刚才差一点就死在她自己手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怒意，瞬间席卷了她。
那是对墨邪的怒。
是对她自己的怒。
更是对这个世界的、对所有胆敢伤害她“所有物”的一切的，滔天怒火。
“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咳了出来，溅在敖烬的胸前。
那双纯黑的、空洞的眼眸，终于恢复了神采。
只是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漠然。
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是刻骨的杀意，以及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猩红的血色。
不是因为失控。
而是因为，清醒。
她看着敖烬，看着他眼中那份还未散去的担忧，看着他因为她的清醒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泪痕。
那是她成为魔尊以来，流下的第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