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者,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远比激发其斗志容易得多——这一点,在军队之中尤为明显。
眼前的这支九十八军,早已不复昔日气象,王风虽不知他们鼎盛时是何模样,但眼前这支队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这破庙之中,如同行尸走肉,仅靠喘息维系性命,不出几日便将整座庙宇熏得臭气冲天。
王风终于理解了当初董老爷那句话的深意:似兵,似匪,似民。
如此一支队伍,若再无一人挺身而出,重整旗鼓,便注定彻底瓦解。
王风本对此事并非全然冷漠,却也不愿多管闲事。
他自有队伍要带,这几百名溃兵,原本并未被他真正放在心上。
况且,比起那些从未经历过战火、初生牛犊般的愣头青,要唤醒一支接连战败、士气尽失的溃兵心中的斗志,难度无疑大得多。
但这一次,当王风亲自踏入这座破庙,亲眼见到了这支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九十八军,结识了姜龙、田大虎、刘得发、筐瓢、李家胜等人后,他的想法悄然发生了转变。
这支队伍整体看上去死气沉沉,神情麻木,仿佛早已丢掉了军人最基本的血性——冲锋在前,绝不退缩。
然而,王风却从姜龙、李家胜、连周、于姥爷这些人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屈辱。
在王风看来,只要心中还存着这份屈辱感,就还有救。
这样一支部队,若能点燃他们内心的怒火,重新唤醒战斗意志,其爆发出的拼劲与战斗力,必将令人震惊。
当然,这条路注定漫长而艰难,毕竟他们输得太久、太多。
“大敌当前,临阵脱逃,与逃兵无异,应按军法处置。”
王风低沉的声音在破庙中骤然响起,原本各自忙碌、收拾行囊的溃兵们顿时一愣,动作齐齐停住。
这声音不仅此刻响起,更曾在无数个噩梦中回荡,将他们惊醒,冷汗涔涔。
可回过神来,姜龙一行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两人莫不是疯了,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胡话?
姜龙手脚麻利,物资也最齐全,身上背着好几个大包,第一个起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冲王风嚷道:“喂,兄弟,你挡我路了,让让,快让让。”
王风不作回应,只对和尚淡淡下令:“拦住他。”
“是。”
和尚身材不算矮,但比起壮硕如牛的姜龙,仍显得矮了一截。
他挺直身躯,挡在背着大包小包的姜龙面前,也堵住了这破庙唯一的出口。
姜龙愣住了:“我说兄弟,小鬼子都快打来了,咱们赶紧跑啊,你拦我干啥?”
和尚仰着头,鼻孔微扬:“兄弟,对不住了,这是三哥的命令,俺只能照办。”
身后的溃兵们仍在低头整理行装,却都悄悄抬眼,等着看热闹。
“三哥?啥三哥?你要是再不让开,老子可要动手了!”
姜龙把包袱往地上一撂,活动肩颈,一副许久未打架的模样。
谁也没想到,在敌军压境的紧要关头,他竟先和和尚动起手来。
姜龙虽在溃兵中以拳头硬着称,横行一时,但也只是在军中粗略练过几招,全靠体格占优。
可在少林出身的和尚面前,他这点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短短三分钟后,众溃兵已瞠目结舌,张大了嘴。
只见姜龙在短短几分钟内,被摔得七荤八素,接连啃了N次泥地,狼狈不堪。
看着一向嚣张跋扈的姜龙如此出丑,众人心里竟莫名涌上一阵痛快,夹杂着些许同情,同时也认清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即便是在他们这群人中最凶悍、最能打的姜龙,面对眼前这位和尚,也完全不堪一击。
和尚打他,简直如同大人教训孩童,实力差距判若云泥。
第N次摔倒在地后,姜龙已是鼻青脸肿,开始耍赖,干脆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
和尚低头看着他,语气平静:“说实话,你挺能扛揍的,俺好久没见你这么耐打的了。”
姜龙:……
“你起来,咱继续。”
姜龙浑身一抖,连忙摇头,索性闭眼装死,一动不动。
众人:……
能让桀骜不驯的姜龙彻底服软,这和尚的确非同凡响。
这时,王风终于开口,语气凝重:“兄弟们,先把你们的东西放一放,听我说两句。”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谁知道,八成是个疯子,小鬼子都来了,还不快逃命。”
筐瓢本不想理会,他们这些老油条向来油盐不进。
可下一秒,他便看见王风身旁的魏和尚,从腰间抽出两把匣子枪。
筐瓢立刻放下行囊,规规矩矩地站好,认真听着。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自魏和尚亮出双枪,并守在庙门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再简单。
两支短枪也不过那几十发子弹,溃兵们若是蜂拥而出,王风和和尚自然也拦不住。
可问题在于,这些人心中若还有半分胆气,又怎会沦为溃兵?
谁又愿意充当那率先送死的几十人呢?
偌大的破庙顿时陷入沉寂,溃兵们被逼得在王风面前低下了头,不敢妄动。
姜龙急忙从地上爬起,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像其他人一样垂首而立,尤其刻意与和尚拉开了些距离。
王风声音洪亮,响彻庙宇:“九十八军往日何等威风,曾是威名赫赫的主力部队。特别是晋南会战结束后,十一个军尽数溃散,唯有九十八军仍在坚持抗敌。
我原以为——不单是我,天下人也都以为,那仍在奋战的九十八军弟兄,个个都是视死如归、保家卫国的忠义之士,是抗击日寇的真正英雄。
可今日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
是一群散乱不堪、毫无斗志、毫无信念、毫无尊严,甚至连最后一点羞耻之心都快要丢尽的败兵!
吃着最污秽的食物,喝着最肮脏的水,竟还去抢夺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为军人,连随身的枪都弄丢了!
你们过着最浑噩的日子,确切地说,在你们自己眼里,早已不再是个兵了,只剩下那段惨败的记忆,像影子一样缠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