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风靠在门框上,看着嫂子忙碌的身影。
觉得这烟熏火燎的灶房,比啥地方都踏实。
王秀珍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少贫嘴。去,把咸菜疙瘩切了,蒜缸子里还有两头新下来的紫皮蒜,捣点蒜泥。”
苏清风撸起袖子,立刻执行“命令”。
粗瓷碗里,深褐色的咸菜疙瘩被切成细丝,浇上一点熟油。
蒜臼子里,紫皮蒜被捣成泥,辛辣冲鼻的气息弥漫开,勾得人食欲大动。
小火苗和白团儿也被这浓郁的饭香吸引过来。
小火苗蹲在灶台不远处,小鼻子一耸一耸,眼睛里满是渴望。
白团儿则更直接,试图把大脑袋往灶台上凑,被王秀珍用沾着面粉的手轻轻在鼻尖上点了一下:“馋猫,边儿去,烫着你!”
不多时,饼子贴好了,一面焦黄酥脆,一面暄软白嫩。
王秀珍用锅铲小心地铲下来,盛在柳条编的笸箩里。
锅里的水正好用来焯白菜丝,滚水一烫,碧绿生青。
捞出来沥干水,和葱末香油一拌,清清爽爽。
饭菜上炕桌。
金黄的贴饼子冒着热气,碧绿的凉拌白菜丝点缀着油亮的葱花,一小碟油汪汪的咸菜丝,还有一小碗捣得黏糊糊的蒜泥。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边。
苏清雪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热乎乎的饼子,烫得在两只小手里倒腾,呼呼地吹着气。
苏清风拿起一个饼子,掰开,暄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先夹了一大筷子凉拌白菜丝塞进去,又抹了点咸菜丝,最后狠狠蘸了一大坨蒜泥,张大嘴,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嗯——!”
满足的叹息从喉咙深处溢出。
杂粮的粗糙颗粒感混合着焦香、麦香,凉拌菜的清爽解腻,咸菜的咸鲜厚重,还有蒜泥那直冲天灵盖的辛辣霸道,在口腔里炸开,瞬间抚平了半日劳作的饥肠辘辘和所有疲惫。
这才是最熨帖的人间烟火。
王秀珍也小口吃着,看着苏清风和雪丫头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是藏不住的满足。
“哥,狼什么时候去打?”苏清雪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追问。
苏清风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口凉白开顺了顺:“两天后进山,西河屯出六个猎手,南山屯出四个,凑十个人。家伙事都得带足了。林叔坐镇,进山后听我招呼。”
“南山屯那俩……他们也去?”苏清雪皱着小鼻子。
“去,刘志阳、刘归阳两兄弟和他叔伯。”苏清风又咬了一大口饼子,“打灰狼那事,吓破胆了。今天在林叔家,姿态放得挺低,四六分成也认了。狼窝不端掉,大家都不安生。”
王秀珍默默地听着,给苏清风又递了个饼子,轻声问:“真……有把握吗?那么多狼……”
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苏清风握住她放在桌边的手,粗糙的茧子摩擦着她同样带着薄茧的手指,传递着温热和力量:“嫂子,放心。十个老炮手,都是山里滚打出来的,家伙硬,心齐。上次是夜里被堵了个措手不及,这次咱们主动找上门,有备而去。”
他眼中闪过猎豹般的锐利光芒:“那帮畜生,占着黑瞎子沟,就是悬在咱屯子头顶的一把刀。早该除了!这回,新账旧账一起算!”
苏清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狠劲儿。
听得苏清雪都忘了咀嚼,小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全是崇拜。
连埋头啃着苏清风偷偷掰给它一小块饼子心的白团儿,都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嗷呜”。
吃过饭,碗筷收拾利索。
日头稍稍偏西,但威力不减。
王秀珍把剩下的饼子用笼布包好,放进背篓里,又灌满了两大壶凉白开。
“下晌活儿重,带着垫吧垫吧。”她细心地把水壶的带子系牢。
苏清风重新扛起铁锹,对正蹲在地上用草棍逗弄白团儿尾巴的妹妹说:“小雪,别贪玩,你还得上课呢。”
“嗯!”苏清雪用力点头,小大人似的保证,“哥,嫂子,你们放心去。我保证准时去学校。”
走出院门,午后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土路被晒得发烫。
屯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大多数人家都在歇晌,只有他们这些下午还要上工的人,扛着农具,沉默地再次走向那片开阔的洼地。
水渠边,老赵头几个已经在了,正蹲在渠坝的阴影里抽着旱烟,吧嗒吧嗒。
看到苏清风和王秀珍过来,老赵头磕了磕烟袋锅子:“来了?正好,接着干。上午那截挖得不错,下晌咱把这段硬土坎子给它啃下来!”
他指着前方一段地势稍高,土质明显更板结的渠段。
“成!”苏清风应了一声,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再次抡起了沉甸甸的镐头。
王秀珍也立刻拿起铁锹,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镐头砸在干硬的黄土坷垃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比上午更加吃力。
尘土飞扬起来,在灼热的阳光下形成一道淡黄色的烟幕,粘在汗湿的皮肤上,又痒又刺挠。
“我的娘诶,这土跟石头似的。”有个青年甩了甩震得发麻的胳膊,龇牙咧嘴。
“少废话,使劲儿!早挖通早省心!”边上有人喊了声,也是一镐下去一个白印,震得虎口发麻,但他咬着牙,一下接一下。
王秀珍紧跟在苏清风身后,铁锹插进被刨松的土块缝隙里,全身的重量压下去,利用杠杆的力量,奋力将大块的板结土撬起来,再用力甩上渠坝。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滴,砸在脚下的泥土里,瞬间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的后背湿透了,紧紧贴在蓝布褂子上,勾勒出瘦削却坚韧的肩胛线条。
张婶子她们负责拍实渠坝。
“秀珍,歇口气儿,喝口水。”张婶子看她脸色发红,汗水淌得像水洗,忍不住劝道。
王秀珍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喘了口气,接过张婶子递来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凉白开。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凉,也冲淡了嗓子的干渴和尘土的味道。
“没事儿,张婶,活动开了,出点汗痛快。”
王秀珍她笑了笑,把水壶递回去。
光扫过苏清风奋力挥镐的背影,以及他汗褟儿下隆起贲张的背肌。眼神里是无声的支持和心疼。
她重新弯下腰,铁锹再次插入泥土,那“噗嗤”的掘土声,是她最朴实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