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的嗡鸣声如同新时代的序曲,在工坊地下室回荡,然而乔治·庞森比·康罗伊的心弦却未因此而松弛。
埃默里的欢呼和安妮眼中闪烁的崇拜,都未能驱散他眉宇间那层淡淡的忧虑。
圣克莱尔教堂的险胜,以及那场几乎将他拖入深渊的“血月之环”召唤事件,像两道狰狞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潜伏于维多利亚时代辉煌表象之下的阴影,远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深邃和致命。
阿尔弗雷德·莫顿召唤的那个邪神,那个如幽灵般在地球时光碎片里游荡的恶魔,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销声匿迹,祂已经知道了乔治的秘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乔治几乎可以肯定,他像一条受伤的毒蛇,正蜷缩在这个主世界最近的世界帷幔附近,祂有着几乎最漫长的时间和耐性,乔治一旦被祂嗅到了气息,几乎很难逃脱。
这种预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乔治的心灵,不安的滋味实在很难熬。
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的训练依旧严苛而规律。
马术、射击、战术推演,每一项都占据了学员们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然而,在繁重的课业之余,乔治的思绪总会飘向伦敦那些错综复杂的街巷。
他通过手上掌握的爱尔兰地下组织“剃刀党”,随时掌控白教堂街区的黑市和酒吧动静,让他们还招募了许多报童和流浪儿,借助他们大街小巷的乱跑,留意那些曾经与“血月之环”有所牵连的据点和人物。
埃默里·内皮尔凭借其贵族子弟的身份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也时常替他打探一些上流社会中不易察觉的流言蜚语。
安妮·兰德尔则凭借她那敏锐到近乎超凡的负面感知力,在乔治提供的零星线索中,试图捕捉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恶意波动。
“康罗伊!”一声沉稳的呼喝打断了乔治的沉思。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射击训练场的靶位前,手中的米尼步枪微微有些不稳。
亨利·沃森教官,这位昔日的克里米亚战争英雄,正用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他。
沃森教官的脸庞饱经风霜,一道浅浅的疤痕从额角划过眉梢,更添了几分军人的铁血气质。
“你的心思不在这里,康罗伊。”沃森教官走到他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观察你很久了。你的射击天赋极佳,战术理解也远超同侪,但你的精神,似乎总是游离在战场之外。告诉我,是什么在困扰你?”
乔治心中一凛。
他略作沉吟,决定透露一部分:“教官,我……我似乎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威胁,它们并非来自战场,却同样致命。”
沃森教官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乔治,军人的职责是保卫国家和人民,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面对战场上持枪的敌人,更要警惕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危机。但记住,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和诡秘,一颗冷静的头脑和钢铁般的意志,永远是你最可靠的武器。过度焦虑只会消耗你的判断力。专注于你眼前的训练,将它化为你未来对抗一切威胁的本钱。”
教官的话语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乔治。
他确实有些过于沉溺在对未知神秘的恐惧和对“先知”系统局限性的焦虑之中了。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沃森教官行了个军礼:“是,教官!我明白了。”
接下来的日子,乔治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军事训练中,他的进步神速,很快便在同年级学员中脱颖而出。
然而,对“血月之环”残余势力的监视并未因此放松。
机会很快来临。
学院组织了一次为期三天的野外综合拉练,科目包括地图判读、路径规划、野外生存以及模拟情报搜集。
队伍行进的区域,恰好覆盖了乔治之前标记出的一个可疑地点——一座位于伯克郡边缘、早已废弃的古老庄园。
据传,那里曾是某个衰败贵族的最后据点,后来几经转手,如今荒无人烟。
但安妮通过灵魂感知,隐约察觉到那里残留着与“血月之环”相似的阴冷气息。
在一次模拟夜间渗透科目的间隙,乔治带着埃默里,悄然脱离了大部队,向那座废弃庄园摸去。
埃默里虽然好色贪玩,但关键时刻却总能展现出惊人的忠诚与坚韧,他紧握着一把防身用的左轮手枪,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很快,提前得到消息的安妮也偷偷来到庄园附近。
安妮则闭着眼睛,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像一只搜寻气味的小兽。
“乔治哥哥,”安妮突然轻声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里面……有活人的气息,很微弱,但……很邪恶。不止一股。”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庄园主楼。
残破的窗户如同黑洞般凝视着他们。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交谈声从一扇半掩的地下室气窗中隐约传来。
乔治示意两人噤声,自己则伏下身子,努力分辨着里面的声音。
“…普鲁士人对‘那种机器’很感兴趣,报酬丰厚……”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说道,带着一丝贪婪。
“弗朗西斯,你要确保万无一失。桑赫斯特内部的情报至关重要,尤其是关于任何可能与‘巴贝奇引擎’相关的新进展。你知道,‘俾斯麦’对能改变战争形态的东西,从不吝啬。”另一个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德意志口音。
乔治心中剧震!
弗朗西斯?
难道是……弗朗西斯·贝克?
那个军校里素来看他不顺眼,处处与他作对的高年级学生?
他竟然在和普鲁士间谍交易情报!
而且,他们谈论的,分明是差分机!
乔治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除了“血月之环”这个超凡世界的敌人,现实世界的谍影也已悄然逼近。
弗朗西斯·贝克,这条隐藏在学院内部的毒蛇,显然还不知道差分机的真正开发者就是自己,否则他此刻的目标恐怕就不仅仅是窃取泛泛的情报了。
安妮突然拉了拉乔治的衣角,小脸煞白:“乔治哥哥,我还感觉到……贝克学长身上,有和‘血月之环’那些人相似的……冰冷、扭曲的气息……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乔治脑海中闪过。
弗朗西斯·贝克不仅勾结普鲁士,还可能与“血月之环”的残党有所牵连?
这两股势力,难道已经开始合流了吗?
夜色越发浓重,寒风吹过废弃庄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乔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两条独立的战线,现在看来,它们或许正在交织成一张更为复杂和致命的大网。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那是学院教官召集队伍的信号。
乔治不敢怠慢,与埃默里和安妮对视一眼,迅速带领他们撤离了庄园,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大部队。
拉练结束,回到学院宿舍时已是深夜。
乔治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地下室听到的对话和安妮的感知。
他必须尽快查清弗朗西斯·贝克的底细,以及他与普鲁士和“血月之环”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乔治一个激灵坐起身,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么晚了,会是谁?
门外传来一名值夜教官略显焦急的声音:“康罗伊学员!紧急通知!立刻到沃森教官的办公室去!”夜风裹挟着寒意,从半开的窗户灌入走廊,让乔治睡意全无。
他迅速披上外衣,心中的不安如同墨汁在水中晕开,迅速扩散开来。
沃森教官在深夜传唤他,绝非小事。
推开教官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亨利·沃森教官站在地图前,平日里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此刻凝重如铁,额角那道疤痕在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他的手指重重地按在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平面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学院档案室和临近的学员宿舍区。
“康罗伊,”沃森教官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出事了。半小时前,哨兵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试图潜入档案室,并且在c栋学员宿舍附近有活动迹象。我已经派人封锁了主要出口,但校园太大,他们很可能还在里面。”
乔治的心猛地一沉。
档案室?
c栋宿舍?
弗朗西斯·贝克就住在c栋!
难道……
“您怀疑他们是冲着某些特定资料来的?”乔治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不排除这种可能,”沃森教官锐利的目光扫过乔治,“但更让我担心的是,这些人行动专业,配合默契,绝非普通小偷。我需要你,康罗伊。凭借你的头脑和应变能力,挑选几个你信得过的人,组成一个小队,仔细搜查c栋及其周边区域。记住,最好抓活口,但自身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明白,教官!”乔治没有丝毫犹豫。
他立刻想到了埃默里·内皮尔,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的忠诚和勇气毋庸置疑。
还有安妮,她那非凡的感知力在这种搜寻中会是无可替代的利器。
片刻之后,乔治带着埃默里和安妮悄无声息地潜入了c栋宿舍区的阴影中。
埃默里是被从睡梦中紧急叫醒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但目光坚定;安妮则神情专注,小脸紧绷。
埃默里紧握着一把从教官那里领来的韦伯利转轮手枪,压低声音说:“乔治,你说会是谁这么大胆子?难道是法国间谍?”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乔治示意他安静,同时看向安妮。
安妮闭上眼睛,鼻翼微微翕动,片刻后睁开眼睛,指向走廊深处的一个杂物间:“乔治哥哥,那里……有几股杂乱的气息,很混乱,带着恶意和……一丝熟悉的冰冷。”
熟悉的冰冷!
乔治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与“血月之环”以及弗朗西斯·贝克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像猎豹一样悄然靠近。
杂物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翻找声和低语声。
“……该死,东西不在这里……贝克那个废物,情报不准!”一个粗嘎的声音咒骂道。
“闭嘴!快找!再找不到,我们在‘俾斯麦’那边都没法交代!尤其是关于那个‘差分机’的任何线索……”另一个声音急促地打断他。
果然是他们!
普鲁士间谍!
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差分机”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乔治心中警铃大作。
此刻,他不仅仅是康罗伊男爵之子,更是“先知”系统秘密的守护者。
“动手!”乔治低声大喝,率先踹开房门。
狭小的杂物间里,三名黑衣人正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什么,看到突然闯入的乔治三人,先是一愣,随即目露凶光,抽出匕首和短棍扑了上来。
埃默里咆哮一声,挥舞着枪托砸向一个人。
乔治则异常冷静,他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差分机,瞬间分析着敌人的动作、可能的攻击角度和己方的优势。
他侧身避开一把刺来的匕首,用手肘猛击对方肋下,同时对埃默里喊道:“左边那个交给我!你和安妮注意策应,小心他们有后手!”
战斗在狭窄的空间里爆发,拳脚交击声、金属碰撞声和压抑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
乔治在军校的严苛训练下,身手早已今非昔比,更重要的是,他经过“先知”系统严密逻辑锤炼的思维,总能预判对手的下一步动作,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优势。
他就像一个精密的战术分析核心,不断调整着自己和同伴的应对策略。
一名黑衣人见势不妙,试图从窗户逃走,却被一直保持警惕的安妮用一根从地上捡起的木棍绊倒。
埃默里趁机扑上去,将他死死制服。
片刻之后,三名入侵者全部被擒。
乔治迅速搜查了他们身上,除了一些简陋的开锁工具和武器外,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但他们的目标直指“差分机”和弗朗西斯·贝克,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学院卫队闻讯赶来,将俘虏押走后,c栋宿舍区灯火通明,一片喧闹。
有几名学员在混乱中受了轻伤,凯瑟琳·贝尔护士提着药箱,在人群中穿梭,有条不紊地为他们处理伤口。
乔治站在一旁,看着凯瑟琳专注而温柔地为一名胳膊被划伤的学员包扎。
当她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间与乔治对上。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关切,轻声问道:“康罗伊学员,你……没事吧?”
那份关切纯粹而温暖,却让乔治心中微微一动,涌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习惯了算计与谋划,习惯了冰冷的逻辑和残酷的现实,除了对詹尼这样的女孩属于长期相处,有些温情,对这种不期而遇的关切,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上一辈子陈关林早已结婚,但从初恋到妻子,还真就只对一个女人有过密切关系。
这一辈子自己才15岁,看起来人高马大,还真没怎么关切过周边的其他女子。
他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我没事,贝尔护士,谢谢关心。”
危机暂时解除,但乔治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弗朗西斯·贝克这条毒蛇必须尽快处理,普鲁士人的渗透也远未结束。
第二天清晨,就在乔治准备向沃森教官详细汇报昨夜的发现,并商讨如何处理弗朗西斯·贝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皇家信使突然出现在了桑赫斯特。
信使径直找到了学院指挥官,并在沃森教官的陪同下,召见了乔治·庞森比·康罗伊。
“康罗伊学员,”信使神情肃穆,展开一份带有女王纹章的羊皮纸卷,“女王陛下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根据情报,王国北部边境地区,靠近苏格兰高地一带,近期发生了一系列神秘的人口失踪事件。当地官员束手无策,民间谣言四起,已经对边境稳定造成了不良影响。”信使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乔治,“女王陛下希望派遣一支精干的小队,由你带领,即刻启程,前往事发区域进行秘密调查,查明真相,并尽一切可能解决危机。”
北部边境?
神秘失踪?
乔治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治安事件。
弗朗西斯·贝克与普鲁士间谍的勾结,以及“血月之环”的潜在威胁,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现在又多了一桩棘手的边境任务。
这些事件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沃森教官,后者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与信任。
乔治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我接受任务,陛下。”
“很好,”信使收起羊皮纸,“鉴于任务的特殊性和潜在危险,你可以从学院挑选几名得力助手一同前往。相关路程和后勤已经安排妥当。你们即刻准备,明天一早,蒸汽火车将送你们前往最近的城镇。”
新的挑战猝不及防地降临。
乔治明白,这趟边境之旅,恐怕又是一场危机四伏的征途。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埃默里和安妮的身影,他们将是他此行不可或缺的伙伴。
夜色再次降临,但桑赫斯特的灯火比往常更加明亮。
乔治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城镇星星点点的灯光,心中思绪万千。
白教堂区的邪教,学院内部的间谍,如今又是神秘的边境失踪案。
时代的齿轮,似乎正以一种他未能完全预料的方式,疯狂地加速转动着,而他,以及他那尚未成熟的“先知”系统,都被卷入了这汹涌的洪流之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地图,手指落在了遥远的北部边境线上。
那里,未知的迷雾正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第二天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桑赫斯特火车站台旁,一列喷吐着浓浓白烟的蒸汽火车静静伫立,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乔治·庞森比·康罗伊一身劲装,身旁是同样整装待发的埃默里·内皮尔和安妮·兰德尔。
几名忠诚可靠的低年级学员,经过沃森教官的特许,也加入了这支特殊的队伍。
“呜——”
汽笛长鸣,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车轮开始缓缓转动,带着一行人,驶向充满未知的北方。
在他们身后,桑赫斯特的塔楼渐渐隐没在晨雾之中,而前方,则是更为广阔、也更为险恶的天地。
风暴,已在边境线上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