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带着几分灼热,阿尔山拖着沉重的步伐,怀揣着近乎凝固的绝望,再次踏入了城主府。
青石板路在她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之上。
昨日,当她走出府门,面对门外那些眼巴巴期盼着希望的族人,艰难地吐出那个预想中的否定答案时,她清晰地看到了光芒在他们眼中熄灭。
没有责备,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死寂的接受——“命本如此”。
此刻,那些族人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府门外,如同一道无声的壁垒。
这事关整个魔族的未来,怎能让阿尔山独自承担?
纵使结果依旧是那句冰冷的“不收”,也不过是……另寻他处罢了。
只要能修炼,总有路可走。
阿尔山深吸一口气,踏入空旷肃穆的主厅。
青衣端坐于主位之上,清冷的身影仿佛已与那座椅融为一体,似乎早已料定她会来。
阳光透过高窗,在她素雅的青衣上投下淡淡光晕,愈发衬得她面容清冷,气质如霜。
“城主大人。”阿尔山躬身行礼,姿态谦卑恭敬,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青衣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指尖微抬,指向身侧的主位:“请坐,阿尔山。”
她的嗓音清冽,如同玉石相击。
阿尔山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缘坐下,背脊挺直,双手拘谨地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无声无息间,一壶灵茶与两只莹润如玉的杯子出现在两人之间的茶案上。
青衣执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润的弧线,稳稳注入杯中,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她将其中一杯轻轻推至阿尔山面前。
“请喝茶,阿尔山。”青衣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阿尔山僵硬地伸出双手捧住温热的茶杯,杯壁的暖意却丝毫未能驱散她心底的寒冰。
答案早已明了,但那股深沉的、为族群后代命运而生的悲伤,却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嗓音干涩嘶哑:“……多谢城主大人赐茶。”
茶水在杯中漾开细微的涟漪,映出她强自镇定的倒影。
青衣垂眸,轻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灵茶,氤氲的水汽柔和了她过于清冷的轮廓。
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阿尔山脸上那抹无法掩盖的苦涩与强撑的笑意。
“关于第一书院的孩子们……”
阿尔山心口一揪,几乎是下意识地抢白,声音带着认命的悲凉:“我知道!他们不同意……是应该的!”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巨大的酸楚涌了上来,“我们魔族造的孽,我们魔族活该承受这果报……孩子们恨我们是天经地义……”
“他们全都同意。”
清冽的女声,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开了阿尔山自缚的绝望牢笼。
“什么?!!!”阿尔山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剧烈晃动,珍贵的灵茶泼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微烫的触感。
她这才惊觉失态,慌忙又坐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一双魔瞳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青衣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尖锐颤抖:“真…真的吗?城主大人!第一书院的孩子们……真的…真的同意我们的孩子进去修炼?!”
青衣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你既存疑,便亲耳一听。”
话音未落,阿尔山的脑海中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禀告城主大人,我第二班全体学生,一致同意!’一道清朗坚定的男声率先响起。
‘禀城主大人,第三班全员,无异议,同意。’紧接着是清雅柔和的女声。
‘禀大人,第四班的孩子们,全票通过!’
‘禀……’
‘……’
不同的嗓音,带着特有的清澈或沉稳,接连不断地在她意识深处回荡,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最后,一道冰冷得如同山涧寒泉,却同样清晰的女声为这场宣告画上句点:
‘第一班,同意。’
最后五个字落下,阿尔山再也无法抑制。
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她饱经风霜的脸颊汹涌而下,砸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也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她甚至忘了去擦,只是失神地望着青衣,嘴唇哆嗦着,反复确认:“真的……是真的……他们有声音,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起粗糙的手掌胡乱抹着脸,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最深沉的忏悔:“都是好孩子……比我们这些老骨头干净多了……是我们魔族,对不起他们啊……”
青衣等她情绪稍稳,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份不变的清冷:“但有条件。”
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希望,阿尔山立刻挺直了背脊,急切地看向青衣,眼中燃着不顾一切的光:“您说!城主大人您尽管吩咐!只要是我们魔族能做到的,上刀山下火海,倾全族之力也必为您达成!”
“第一书院的资源,”青衣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杯沿,“源自魔族奴役孩子们后归还之物。此乃他们应得之补偿,归属明确。”
她抬眼,目光清澈而锐利,“魔族孩童入学,无权领取书院提供的修炼资源及各项配给。其修行所需一切资源,以及教授他们的教习先生之薪酬,需由魔族自行承担。”
阿尔山竖着耳朵,紧张得连后背都微微绷直,做好了聆听任何苛刻条件的准备——割地?赔款?永世为仆?……结果,就这?!仅仅是孩子的资源和一点工钱?
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有些发懵,随即涌上心头的是难以言喻的轻松,甚至……觉得太便宜了!
这简直简单得不值一提!简单到阿尔山心里立刻涌起强烈的不安——这会不会太少了?城主大人是不是太吃亏了。
她搓着手指,脸上露出混合着感激与忐忑的、近乎讨好的神情,急急忙忙地开口,生怕青衣反悔似的:“城主大人!这……这是不是要得太少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您看,孩子们不用住书院,省了住宿费。可吃饭的钱、笔墨纸砚、书本、学子服、书院桌椅坏了要修葺……哪样不要钱?您要的少了,书院不就亏大了吗?这不妥当!依我看……”
她深吸一口气,报出一个在她看来极其“公道”甚至“优惠”的价格,“一个魔族孩子,一年二十万魔晶!外加修炼资源由孩子父母自己想办法准备!您看……这样行不行?”
她充满希冀地望着青衣,像个生怕被拒绝的卖家。
青衣纤细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兴味:“二十万?”
这数字远超她的预期。
“嗯呐!”阿尔山用力点头,生怕青衣嫌贵,赶紧解释,语气诚恳得近乎急切,“城主大人!把孩子送去别的城池读书求学,没有一百万魔晶打底根本不可能!二十万……炎城的魔族没什么积蓄但还有一点老本,大家挤一挤省一省就能凑出来,绝对不能让书院亏本啊!”
青衣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小口,语气平淡地还价:“用不着。一万足矣。”
“不行!绝对不行!太少了!”阿尔山一听,急得差点又站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二十!就是二十万!”
她仿佛在扞卫某个至关重要的底线。
“……那就两万。”青衣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不行!城主大人!二十万!”阿尔山几乎是喊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眼睛里写满了固执和恳求。
她已经不是来谈条件的,而是来“送礼”的了。
“……”
青衣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无奈的情绪。
阿尔山正要更大声地喊出“二十万!”来表明决心,却骤然撞进青衣那平静无波却自带威压的目光里。
那目光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过于高涨的情绪。
她高涨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带着点委屈和认命的小声嘟囔:
“那……那五万……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