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与一众鼓女们僵立在原地,目光穿透凝固的空气,死死钉在二十里外那座拔地而起的巍峨青山之上。
那不是山,是?一座凝固的悲壮史诗,一次无声的惊雷?。
是?真正的、撼动魂魄的奇迹?。
化凡尘为不朽,化灰烬成青山。?
无数早已凋零、被黑暗吞噬的少女,此刻以一种?纯粹而永恒的姿态?回归了。
她们的?血肉或许已逝,精魂却不再飘零?。她们?不再是被遗忘的尘土,而是巍然矗立的山峦?,以亿万粒承载着故事与血泪的微尘,重新凝聚成了?沉默却震耳欲聋的生命宣言?。
从此,青山为碑,?无人能再将她们的名字磨灭?。
她们将以?最庄严、最坚韧的形式,青山,永存人间?。
光影流转,青衣、涂山九卿、钟离子期三人身影如烟,转瞬已至阿奴及那群伤痕累累的鼓女面前。
阿奴抬眼,再一次真切地望见了似月华流淌的仙子娘娘。
她依旧是那副模样,?云淡风轻,仿佛不染尘埃的流云,举手投足间,是亘古不变的清冷仙韵,周遭的震撼与喧哗丝毫无法触及她半分?。
青衣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潭,投向眼前这个几经磨难却脊梁挺直的少女阿奴?。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阿奴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认真:“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未曾忘记自己的承诺。此刻,她要的是阿奴心中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那个名字。
阿奴的思绪,瞬间被拉扯着掠过前半生的尘埃——家人的面孔在血色中模糊,仇人的狂笑终被正义之火焚尽。
如今的她,?孑然一身,像旷野中一株新生的草,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与渴望?。
她想要活着,?用力地呼吸,感受阳光雨露;想要饱腹的暖意,更想要一个能盛放疲惫与安宁的“家”?。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着那座新生青山的力量,勇敢地抬起头,迎上青衣那双淡漠却深邃的眼眸?。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坚定与憧憬?:“观我旧往,同我仰春。?回望过往,皆为序章;我愿如草木仰望春日,?向往生机勃勃的明天。?仰春——这便是我的名字。”?
?青衣的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瞬,那双淡漠的眼中,仿佛有极淡的暖光流过。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力量,轻柔地落在仰春的发顶。?
她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罕有的柔和:“仰春……是个好名字。?如春芽破土,充满希望。会的,?你所期许的一切,?都将如春潮般,在未来的日子里,向你奔涌而来。?”
那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触感,?如同暖泉注入冻土,瞬间流遍仰春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骨子里最后一丝寒意?。
她只觉得头顶被触碰的地方,?一种前所未有的熨帖与安宁迅速蔓延开来,几乎让她鼻尖发酸?。
仙子娘娘的温柔,?竟是如此具象可感,如此令人心安?。
随即,青衣缓缓收回手,?那抹暖意仿佛也随之收敛?。
她的目光,?如平静的水面转向了另一侧?,落在了那片被阴影长久笼罩的少女们身上。
她们?无声地站立着,残缺的身体是暴行的烙印,空洞的眼神是无声的控诉,紧绷的姿态显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麻木。
青衣袍袖轻拂,枯木逢春的伟力悄然流淌。
碎裂的骨骼悄然弥合,狰狞的伤口如时光倒流般愈合平复。
最令人心悸的景象,是那些少女口中,曾被残忍夺去的舌根重新蜿蜒生长,饱满如初;耳廓内沉寂的混沌被驱散,鸟鸣、风声、彼此的啜泣,重新涌入她们的世界。
残破的躯壳得以重塑,曾逝去的生命也被铭记于生者心间。
然而,肉体可愈,那深入骨髓的惊怖与绝望,却似无形的烙印,永远盘踞在灵魂的暗处。
青衣眸光低垂,掠过一张张茫然无措的脸庞。
她指尖微抬,一点温润清辉自指尖散开,化作无数细碎的星芒,轻柔地没入少女们的额头。
那段浸透血泪的记忆,连同噬骨的剧痛,如同被潮水卷走的沙砾,悄然消散于意识的深海。
“归家去吧,”青衣的声音空灵而慈悲,仿佛自云端传来,“家中尚有牵念之人,切莫负了等候。”
这声轻唤,如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少女们空洞的眼眸里漾开涟漪。
黯淡已久的眸光,一点点被点燃,如同寒夜中渐次亮起的微小火苗。
她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带着对归途的渺茫期盼,身影渐渐融入远方的天光里。
青衣转身,青色的衣袂在微风中扬起一道清冷的弧线。
“您……您叫什么名字?”仰春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中蓄满滚烫的泪水,“我……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那抹青色身影并未停留,也未回首,只有一句淡泊如烟的话语随风飘落:
“青衣,有缘自会相见。”
“青衣娘娘!”仰春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双膝一软,重重跪伏在冰冷的土地上,额头紧贴着尘埃,泣不成声,“仰春此生……永世不忘娘娘恩德!谢娘娘救下我们……谢娘娘,救赎了这片苦难的土地!”
每一句感激都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在旷野中回荡。
她久久匍匐,直到那三道身影,青衣和伴随她的两位少年,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如同融入天际的流云。
仰春才缓缓直起身,沾满尘土的掌心抹过泪痕斑驳的脸颊。
转过身,小小的身影依旧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孟梨仰着小脸,唇角弯起甜甜的弧度,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姐姐的身影,开口道:
“姐姐,带我回家吧。爹娘……在家等我们呐。”
那童稚的呼唤,像穿透阴霾的第一缕阳光。
仰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悲恸与重负都压入肺腑,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沙哑与坚定: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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