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玲珑城还笼罩在薄雾中,青石板路上凝结着夜露,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连平日里最爱赖床的涂山九卿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他半睁着惺忪睡眼,懒洋洋地倚在客栈门框上,打了个哈欠。
他瞥了眼同样早早候在院中的钟离子期和青衣,撇撇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连我都能这么早起来……”
三人随便吃了点简单的早饭,瓷片烙饼?和?土窑煨豆浆?,便径直朝着深巷角落的窑房走去。
巷子狭窄而幽深,两侧高墙斑驳,缝隙间爬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泥土、炭灰和瓷釉气息的独特味道。
窑房的门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炉火早已熄灭,但仍残留着温热的气息,仿佛窑炉仍在沉睡。
青衣刚想上前查看阵法,却见钟离子期已大步迈入,指尖迅速在窑门上划过几道符文。
只听“咔嗒”几声轻响,厚重的窑门缓缓开启,一阵热浪裹挟着瓷器的清香扑面而来。
窑内一片暖橘色的余晖中,玲珑瓷整齐地排列着,宛如一座静谧的瓷之殿堂。
“成了。”?钟离子期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青衣轻盈地踏入窑内,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刚刚烧制好的玲珑瓷。
她取下一只玲珑杯,杯身尚有余温,握在手中暖融融的。
她举杯对着晨光,只见那杯壁上雕刻的玲珑眼,一朵朵精巧的瓷花在透过的光线中熠熠生辉,杯内仿佛盛着半盏流动的天青色。
“真是……美得不像话。”涂山九卿原本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此刻却也不禁走近,眼睛微微睁大。
他伸手想碰,却又怕弄脏了这莹润如玉的瓷器,最后只是虚虚地在半空抓了一把,语气里却藏不住赞叹:“啧,这玩意儿,比灵石还光滑……”
青衣微微一笑,将玲珑杯递给了他。
涂山九卿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到温润的瓷面,忽然愣了一瞬:“哎?这温度……刚烧好的?”
钟离子期点头:“温度控制得刚刚好,冷却得极慢,所以现在还带着余温。”
涂山九卿摩挲着杯壁,忽然笑起来:“行啊钟离,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烧窑的?”
钟离子期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却仍落在那些玲珑瓷上,仿佛在欣赏一场完美的仪式。
而青衣站在一旁,看着晨光透过玲珑杯,映出淡淡的光晕,轻声说道:“玲珑眼透光时,便是瓷活了。”?
钟离子期动作利落,小心翼翼地将窑内烧制成功的玲珑瓷器逐一取出,整齐码放。
窑炉深处,还静静卧着一只小物件。
涂山九卿不等钟离子期动手,自己一个箭步上前,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珍重,探手进去。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抹温热的白瓷时,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他捧出来的,是一只小巧玲珑、圆滚滚的白瓷九尾狐狸瓷塑。
那狐狸形态憨态可掬,肚子圆鼓鼓的,九条尾巴像蓬松的云朵簇拥在身后,线条虽略显稚拙,却透着一股天真的可爱劲儿。
“嘿……”
涂山九卿咧嘴笑了,毫不掩饰眼中的喜爱。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微温的瓷面,仿佛在安抚一只熟睡的小崽。
“瞧这傻乎乎的胖样儿,”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得意,“还真不赖嘛,我这手艺。”
他越看越觉得欢喜。
阳光透过窑房的缝隙落在瓷狐身上,给它莹白的釉面镀上了一层柔润的光晕,那圆滚滚的憨态似乎也汲取了日光,变得格外温暖生动。
心满意足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轻柔地,像对待真正的幼崽一般,将这凝聚了昨日心血的小胖狐狸,珍而重之地收进了自己的本命空间,一个只属于他、绝对安全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卸下了一份甜蜜的牵挂,随意地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他单手支着下巴,手肘抵在膝盖上,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正在忙碌的青衣。
窑房内光线柔和,带着炉火褪去后的余温与尘埃落定的静谧。
青衣昨天只是练手,在杯子上雕刻了简单的花纹作为玲珑眼。
今日,她的目标是制作更复杂的图案。
显然,杯子的面积是不够制作复杂的图案,所以,青衣在制作盘子,盘面能更好的承载复杂的玲珑眼。
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伏在案前。
一块刚塑好型的素胎泥坯在她手中温顺地旋转。
她执着一柄细若牛毛的刻刀,屏息凝神,手腕稳定而灵巧地在泥坯上细细勾勒。
这一次,她要雕刻的是,九尾天狐。
涂山九卿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她的眼睫低垂,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随着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
鼻尖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唇瓣抿成一条柔和的、认真的线。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发丝被勾勒出细细的金边,握着刻刀的手指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纤长灵秀,连她专注的身影投在斑驳窑墙上的影子,都轮廓清晰、韵味悠长,仿佛一幅静谧工笔画。
时间仿佛在她周遭凝固了。
?只有刻刀在泥坯上游走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她指尖偶尔沾水轻抚泥面的轻柔动作。
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将所有的喧嚣和杂念都隔绝在外。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旋转的泥坯,和心中那只即将跃然而出的、优雅灵动的九尾天狐。
涂山九卿看得有些出神,支撑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脸颊。
青衣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平静与投入,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引力。
他看着光晕描摹她的轮廓,看着她指尖流淌出的专注力量,那句模糊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底:?认真做事的女人,当真是最美。
?此刻的青衣,便是这窑房里最动人的一道光影,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她指尖下正悄然诞生的生灵。
青衣落下最后一刀,屏住的呼吸终于轻柔地呼出。
盘面上,一只九尾天狐的轮廓已然栩栩如生,线条流畅如风,姿态优雅而威严,九条蓬松的长尾仿佛在无形的气流中舒展飞扬,每一根绒毛的刻痕都透着精细入微的灵动。
玲珑眼的布局巧妙地融入了天狐的身形,只待烧制后便能透出神秘的光。
就在这时,一阵温热的气息和柔软的发丝蹭上了青衣的颈侧。
涂山九卿不知何时已凑得极近,他将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贴着青衣的侧脸,像寻求温暖的幼崽,好奇又专注地低头打量着盘面上那只刚刚诞生的九尾天狐。
他的目光在那灵动的刻痕上细细流连,从狭长而媚的眼线,到微扬的嘴角,再到那九条仿佛能搅动风云的巨尾。
窑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交织。
青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脸颊柔软的温度和细微的绒毛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阳光和山林草木的清爽气息。
片刻的审视后,涂山九卿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投入星子的深潭。
他猛地转过头,正对着青衣,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随即,?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倏然绽放。
眉眼弯成了新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那笑容纯粹、明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得意和毫无矫饰的欢喜,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窑房里所有的沉静与尘埃。
“看!”他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指尖几乎要隔着空气点到盘子上,“?这就是我!?”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夸张或自恋,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认同和纯粹的欣赏。
此刻,他那本就超越凡俗的精致五官,因为这发自内心的笑容而彻底活了。
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唇角上扬的弧度带着天然去雕饰的魔力。
那份介于少年稚气与未来妖异风华之间的独特美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竟让这略显昏暗朴实的窑房内,仿佛被投入了一捧璀璨的星辉,?整个空间都因他这一笑而骤然明媚、生动起来。?
他笑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坦荡自信,仿佛盘面上那只优雅尊贵的九尾天狐,本就是他自己倒映在釉彩中的灵魂。
光似乎也格外偏爱他此刻的笑容,在他瓷白的肌肤上跳跃,在他乌黑的发梢上流淌,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像是在为他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