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吹拂着他们的衣袂与发丝。
青衣怀抱着雪白的狐狸,与红衣少年并肩而立,站在了这座南方巨岳的巅峰。
太白山。
这座庞然巨物伫立于天地之间,其巍峨的阴影甚至覆盖了面前数十座寻常的山峦,仿佛众山俯首的君王。
传说,这是世间第一只凤凰陨落长眠之地,其不朽的身躯最终化作了这座接天连地的雄峰。
此刻,他们所在的峰顶,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纯粹的白色在亘古不变的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辉,仿佛覆盖着凤凰的翎羽。
一人、一狐、一少年,静静地站在这片静默的银色世界里。
眼前是绵延无尽、雄浑壮阔的雪岭冰峰,造化之力在此凝结为令人屏息的钟灵毓秀。
那起伏的山峦轮廓,又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的韵律,是凤凰残留的意志?是天地开辟的刻痕?分割开光与暗、生与寂的界限。
少年漆黑如墨的眸子,第一次倒映出如此景象:无边无际的、纯净到刺目的白雪;脚下这座仅仅立足其巅便觉自身渺小如尘的巍峨巨岳;以及视线尽头,那在薄雾与阳光下延绵起伏、仿佛直至世界尽头的重重山影。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过往在逼仄城池里所能想象的极限。
青衣的目光穿过层云,投向遥远南方的某处,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的智慧:
“南羿……南为离火之位,炽烈昭昭;‘羿’,更承载着射日神话的无匹勇毅。二者相合,正是朱雀展翼、直破九霄的恢宏意象。”
她微微一顿,眸底似有幽光流转,“朱雀的本命神火,便是南明离火。那城中藏着的,究竟是真凤涅盘的朱雀,还是窃据其形的赝品……待其涅盘之时,自见分晓。”
山风掠过,短暂的静默中,她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少年。
青衣的目光温和而专注,穿透山巅清冽的空气,直直地落入少年墨色的眼瞳深处。
“既然你尚无姓名,”她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如同宣告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我能否为你取一个名字?一个真正的名字,能让漂泊的生命,寻得自己的归处。”
少年浑身一震。
他望着青衣,那双总是带着茫然与警惕的漆黑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雪山、天空,和她沉静的面容。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巨大而陌生的情绪压下去。
挣扎片刻,一个清晰而无比坚定的音节终于被他从紧绷的喉间释放出来:
“好!”
这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积攒多年的所有勇气与卑微的期盼。
青衣微微颔首,神情肃穆庄重,如同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圣的加冕:
“?子期?。子,乃君子之风,蕴藏温润如玉的品德与挺拔如松的气度;期,是守望黎明的眼神,是心中不灭的期盼,是穿透迷雾引向未来的那道曙光。”
她稍作停顿,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与烙印在这片凤凰沉眠之地的不屈魂灵相连。
“?承朱雀之姓——钟离?。自此,你名为?钟离子期?。”
名字落下的瞬间,像一道裹挟着星火的惊雷劈入少年混沌的意识之海。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第一次真正学会呼吸。
空气冰冷刺入肺腑,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疼痛的清醒感。
“钟……”第一个音节艰难地挤出嘴唇,干涩沙哑,带着他旧日身份的锈迹。
“离……”第二个音节紧随而至,微微颤抖,如同初生蝶翼触碰阳光时的试探。
“子……期……”第三个和第四个音节终于连在一起,虽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吐露出来,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去确认,去铭刻。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种无法遏制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那是对“拥有”的狂喜,是对“存在”被确认的震撼,更是对漫长孤寂与无名之苦的彻底宣泄。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眼前的雪山与青衣,却在心底照射出前所未有的清明光芒。
“我…有名字了!”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声音带着冲破樊笼的尖锐与释放的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脸颊,“我不再是……没有……归宿的根,不再是……谁都可以……丢弃的……尘土。”
他用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挺直了脊背,仿佛要将那个被践踏、被忽视的影子彻底甩脱。
“钟离…子期。”这一次,名字终于流畅地、完整地从他口中蹦出,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感。
紧接着,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间清冽的空气连同这个名字一起吸入灵魂深处。
他转向苍茫的群山,对着无垠的雪岭、澄澈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最清晰、最洪亮、最自豪的声音宣告——
“我的名字——叫钟离子期!!!”?
清越而坚定的呼喊在山谷间隆隆回荡,惊起了远处松枝上栖息的寒鸟,扑棱棱地飞向高远的蓝天。
那声音饱含着重生的力量与归属的喜悦,久久不息。
怀中安睡的小狐狸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彻底惊扰。
它不悦地“嘤”了一声,紫水晶般的眸子倏地睁开,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和被打断美梦的控诉,狠狠地瞪了那个正对着群山宣告自我的红影一眼,仿佛在说:“吵死了!”
随即,它气鼓鼓地把脑袋更深地埋进青衣温暖的臂弯,试图隔绝这恼人的噪音。
只有一片小小的雪花,被少年那宣告般的声浪震动,从高耸的松枝上悄然滑落,无声地坠入无垠的、纯净的雪野。
仿佛旧日那个无名的、蜷缩在角落的影子,终于被这片象征着凤凰涅盘的圣洁之地温柔地接纳、覆盖,成为过去。
而新生的钟离子期,带着他刚刚获得的、滚烫的名字,如一棵汲取了天地灵气的幼松,坚定地挺立在这片亘古的雪峰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