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指尖传来的温度和他头顶轻柔的揉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少年紧绷的身躯微微松懈了一分。
那句“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撞碎了他长久以来根植于泥泞中的自我认知。
“气运……被偷?”少年抬起头,那双漆黑如墨、映着红衣光焰的眸子里,翻涌着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太过玄奥,如同天书上的符号。
他无法理解什么是“气运”,更无法想象这种东西也能被“偷”。
但青衣平静笃定的语气,以及她刚刚施展的、轻易抹去他满身伤痕的神迹,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即使这相信本身也充满了无措和虚幻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洁得不可思议的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曾经淤青的位置,那里只剩下平滑的皮肤。
再看向青衣时,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惶惑,而是夹杂了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痛楚。“被偷……所以……”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不是因为……我不好?不是因为……我生来就……该被踩在泥里?”
长久以来,那些拳脚、唾骂、鄙夷的眼神,早已被他内化成了自己卑微的宿命。
他以为一切的源头是自己不够强壮,不够机灵,不够……像个人。
从未想过,在他卑微如尘的生命之外,竟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被强行剥夺,扭曲了他的世界。
一滴泪,比之前尝到甜味时更沉重、更滚烫,无声地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鲜艳的红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不是尝到甜美的感动之泪,而是骤然撕开蒙蔽真相的幕布后,直面残酷掠夺的悲恸和委屈。
他紧紧咬住了下唇,瘦削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像一个终于被允许哭泣却不知如何宣泄的孩子。
手中那支只啃了小半的冰糖蜜瓜,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青衣看着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无助,心中了然。
她的话语撕开了少年保护自我的麻木外壳,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伤口。
她没有立刻再说什么,只是放在他发顶的手并未移开,那份沉稳的暖意无声地传递着:此刻的脆弱是被允许的,你并非独自承受。
另一边,床铺深处的小狐狸似乎终于舔完了那支冰糖葡萄。
它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粉嫩的鼻尖,紫水晶般的眸子满足地眯起。
它打了个极小极优雅的呵欠,露出点点尖牙,然后似乎被少年压抑的啜泣声吸引,懒洋洋地转头瞥了一眼。
看到少年颤抖的肩膀和滴落在红衣上的泪水,小狐狸只是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紫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类似于“人类真麻烦”的冷淡情绪,随即转过身,将自己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圈成一个完美的毛球,小脑袋搁在尾巴上,眼睛一闭,竟是准备就这样睡去,将人间的悲喜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一边是少年无声地消化着颠覆他全部人生的残酷真相,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栗,晶莹的泪珠不断滚落,砸在燃烧般的红衣上;另一边则是吃饱喝足、心满意足蜷缩入眠的白狐,呼吸均匀而酣甜,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青衣的目光在少年悲伤的侧影和那坨安睡的雪白毛球之间流转片刻。
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少年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够穿透迷雾的力量:
“过去的黑暗并非你的过错,只是‘运气’暂时不在你身边。”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年的眉心,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现在,它该回来了。不过在那之前,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少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满是困惑:“不安全?”
青衣站起身,红衣少年也跟着茫然地站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床上那个睡得正香的毛团,没有试图去叫醒它,只是意念微动。
“城防军在找我,正好,”?她的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惧意,仿佛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个机会,带你离开这里。”?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少年身上,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离开这座让你痛苦、让你总是受伤的城池。”?
少年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眼这个简陋却暂时庇护了他的房间,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外面那熟悉而冰冷的街巷,那里充斥着他所有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原来……离开?离开这个他一直挣扎求存的地狱?他看向青衣,眼神复杂,有茫然,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微弱的、被点燃的希冀。
“我带你们去观山海,见自由。”
青衣给出了答案。同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了少年和她自己。空间似乎发生了微不可察的扭曲,房间内的景象如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唔……”原本睡得正香的小狐狸似乎被这微妙的空间波动惊扰,极其不满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哼唧,漂亮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和不耐烦,狠狠瞪了青衣一眼。
但没等它做出更多抗议,那股包裹住他们的空间力量已然发动。
下一刹那,房间里一人一少年一狐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抹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糖水果的清冽甜香,以及少年滴落在床沿边那微小、未干的泪痕,证明着刚才那一幕并非幻梦。
少年曾经蜷缩在这个角落舔舐伤口的痕迹,连同这座城池给予他的无尽痛苦,都即将被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