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死寂笼罩着别墅。
孩子们早已在儿童房沉入梦乡,呼吸均匀绵长,仿佛白日里的惊涛骇浪从未触及他们纯真的世界。
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角,没有开主灯,只有落地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冷,目光却没有焦距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然后是门被小心翼翼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迟归的疲惫和……刻意放轻的谨慎。
志明哥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
他显然在门外踌躇了许久,身上的西装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
他看向我这边,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依旧憔悴不堪,眼下的乌青深重,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疲惫、挣扎、愧疚,还有一种终于下定决心的……决绝?
或者说是逃避的解脱?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脱下外套,也没有走向厨房或卧室。
他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径直走到了沙发前,停在我几步远的地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车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聚勇气。
目光没有与我对视,而是落在我手中那杯凉水上,或者是我脚下那片光与影交织的地毯。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颤抖:
“华华……我们……我们谈谈。”
我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他只是一个闯入的无关紧要的影子。
他似乎被我的沉默和无视刺了一下,身体微微绷紧。
停顿了几秒,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直接抛出了那个早已酝酿好的决定,语速很快,仿佛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说下去的力气: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住一段时间吧。”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试图解释的语气,
“这样……对大家都好。冷静一下。孩子们……也需要一个……不那么紧张的环境。”
我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仿佛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了。
分开?
冷静?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是想逃离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废墟,逃离我的审视和孩子们天真的目光,回到那个能让他暂时喘息、或许还能与“过去”重新连接的空间罢了。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闪烁地看向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我……我打算搬去市中心那套大公寓住。就是……当初我们结婚时买的那套。”
他提到“婚房”时,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刺痛。
市中心那套大公寓。 婚房。
多么讽刺的地点!
那套承载着我们婚姻伊始、表面光鲜亮丽的房子,那套被我们精心布置、寄予了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家”,如今却成了他选择逃离、试图独自舔舐伤口或重温旧梦的避难所?
那个地方,曾见证了他对我编织的无数谎言的开端!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我,但我死死地压住了。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楼上沉睡的孩子们。
我不能让任何情绪失控的声响惊扰了他们最后的安宁港湾。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最冷的冰,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看透本质的冷漠。
我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谈判般的清晰和力量:
“可以。”
这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他预想中的哭闹、质问或挽留。
仿佛他提出的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关于水电费分摊的建议。
志明哥显然愣住了,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和解释,在我这冰冷的“可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张着嘴,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我无视他的错愕,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公事公办的语调说道: “搬走可以。”
“但有几件事,必须说清楚。”
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他慌乱躲闪的眼底: “第一,孩子们跟我,住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熟悉的家,他们的学校、朋友都在附近。你不能带走他们任何一个。探视权,按法律规定来,具体细节,我会让律师跟你谈。”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孩子是我的底线,是我在这片废墟上唯一要守护的珍宝,绝不容他或另外的女人染指或干扰!
“第二,” 我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市中心那套公寓,是你婚前财产,你想住,随便。但从你搬进去的那一刻起,立刻换掉所有门锁。我不希望任何无关紧要的人,有踏入那个地方的机会。 尤其是,孩子们可能过去的时候。”
“无关紧要的人”几个字,我说得异常清晰缓慢,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冰冷的界限。
那个“叶雅”,休想借着任何名义,出现在我孩子们可能涉足的空间里!
志明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他听懂了。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我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下,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哑声道:“……好。”
“第三,” 我站起身,将手中那杯冰水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如同为这场谈判落下的休止符。
我的目光不再看他,而是转向通往儿童房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依旧坚硬如铁: “从今往后,我们之间,除了孩子的事情,不必再有其他联系。你的私事,我无权也无意过问。我的生活,也与你无关。维持好表面,至少在孩子面前,演好你该演的角色。别让他们再经历昨晚那样的惊吓。这是你,对他们,最后也是最基本的责任。”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甚至不再看他一眼。
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精神的污染。
我转身,脚步平稳却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决绝,走向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
手轻轻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我没有立刻推开,而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光滑的门板上。
门板后,传来孩子们细微而安稳的呼吸声,像一道温暖的溪流,瞬间抚平了我所有冰冷的棱角,也给了我最后支撑的力量。
志明哥依旧僵立在客厅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个被遗忘的、孤零零的剪影。
他看着我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儿童房门口,听着那轻微的关门声响起,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彻底落下。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有巨大的、无声的绝望和彻底被放逐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客厅里,只剩下那盏孤独的落地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一小片空旷,也照亮了……一个家,无声分裂的起点。
儿童房内,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毯上。
终于,允许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迅速消失在柔软的绒毛里。
但这一次,泪水不是为了逝去的爱情或破碎的婚姻,而是为了……终于亲手划清了界限,为孩子们,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可以喘息、可以重建的、相对干净的阵地。
门内门外。
两个世界。
从此,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