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个酒馆地窖的交谈,在其他的地点也在不断的上演。那无数的传单,如同在干燥的草原上散下了点点火星,点燃的火焰远超本尼迪塔斯的想象。暴力收缴和镇压只能制造表面的顺从,却在暗地里将怀疑与愤怒催化成更危险的形态。
暴风城码头区,阴雨连绵,夜晚的晚风吹的海面微微起伏。巡逻的队伍比往常多了数倍。
老铁匠伍德尔用力捶打着烧红的烙铁,火星四溅,映照着他愁苦而坚韧的脸庞。他的儿子,瓦力,就是在第二次兽人战争后,因为家里交不起贵族新加的“重建捐”,被迫加入第七军团当了个辎重兵,这次也跟着菲德尔伯爵去了闪金镇,音讯全无。
隔壁摊位的渔夫尼克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眼里却闪着光:“伍德尔大叔,听说了吗?‘黑水’酒吧后面巷子里,有人藏了那张纸,上面说,有两百多当兵的没死,是被俘了!五星城还给他们治伤!传单上面还有活下来的人的签名!”
伍德尔捶打的动作慢了下来,呼吸变得粗重,他希冀着,自己的儿子的签名也能出现在传单上。他可不管他的儿子现在是不是俘虏,是不是叛徒,只求他的儿子能活着。
“你见过哪个传单吗?”伍德尔轻声的问道,但是眼神一直盯着巡逻队的身影,生怕被他们听见。
“见过,我刚刚出去送渔货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些传单飘下来。”尼克的声音更低了。
“那,你见到我儿子的名字了没?”伍德尔热切的看着尼克,希望得到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尼克有些遗憾的说道。
伍德尔重重的叹出了一口气,随后继续问道:“你知道哪里还有传单吗?”
“没了,全被那些混蛋收走了。”
“一张也没剩下?”伍德尔语气低落,但是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肯定有人私藏了,可是谁会对外声张啊?除非他不要命了。”尼克无奈的说道。
伍德尔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听说了,这次发动突袭战一共去了五千多人,只有两百来人活了下来。这几乎已经宣判了他儿子的死亡。
尼克将鱼篓里的最后一条鱼丢进了身前的水盆里,又轻声的说道:
“我老婆的表兄,就是当初从闪金镇逃难出去的,九死一生跑到了西部荒野!上次托人偷偷带信回来,说他进了五星城,在那儿分到了地!叫什么‘责任田’!自己种,收成比以前给贵族老爷当佃农好十倍!交了公粮,剩下的够全家吃饱,还有余粮换布匹!他信里说,那边没有贵族,管事的是大家选出来的,叫什么‘生产队’……”
“种自己的地?要是暴风城的贵族老爷也能把地分给我们那该多好啊。”伍德尔喃喃自语,这几个字仿佛有千钧重,敲打着他被苦难磨出老茧的心。他看了一眼自己破败的棚屋和饿得面黄肌瘦的孙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和疯狂希望的火焰在心底悄然点燃。
“你在期待我们的贵族老爷把地分给你?”一个满脸伤疤的老人突然嗤笑出声,“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金库和领地!谁管我们死活?闪金镇丢了就丢了,五万人呐!说弃就弃!现在呢?打了败仗,死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穷苦人!”
伍德尔和尼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没有想到身后一直有一个老者在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老人家,我们只是随口说说,你可不要告发我们!”此刻尼克都快哭出来了,声音颤抖,面色惨白。
“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贵族的走狗。”老者慌忙解释,生怕把这两人吓破了胆。继续说道:“我以前是温德索尔大元帅的近卫,因为战场上受了伤,残疾了,才退了下来。”
说着,他抬起自己的左腿,晃了晃那根磨损的十分严重的木制假腿。
“我叫道根,”老者看着伍德尔和尼克惊惶的表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他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吓到你们了,伙计。但我不是他们的走狗。温德索尔元帅是我的老长官,他若真遭了毒手,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也得替他讨个说法,为那些冤死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他警惕地扫了一眼远处走过的巡逻队,语速加快:“码头现在被看得死死的,正规船只出不去。但我想要打听下,有没有别的路子?”
伍德尔和尼克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丝被点燃的希望。伍德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码头外面的第一家酒吧,那里的老板,巴布斯,他以前干过走私。你可以去问问他。”
道根拍了拍伍德尔的肩膀,又看了一眼尼克,说道:“巴布斯…我记下了。谢了,老伙计。”
说完,他压低兜帽,像个真正的老乞丐一样,拄着那根木腿,一瘸一拐却又异常迅速地融入了码头阴暗的角落和堆叠的货箱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道根没有直接去找酒吧老板。他先是回到了旧城区他那破败的栖身之所,一个废弃的钟楼阁楼。他从一个松动的砖块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布满灰尘但依旧闪亮的徽章——暴风城老兵协会的标识,上面还有一道代表温德索尔近卫军的细微刻痕。
接下来的时间,他用尽了自己几十年军旅生涯积累的所有人脉,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旧城区和兵营外的酒馆。他接触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他曾绝对信任、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战友:一个是退役后在做城门守卫的瘸腿弩手,一个是在军械库做看守的沉默巨汉,还有一个甚至是在暴风要塞厨房帮工、耳朵却格外灵通的老兵。
暴风城,暴风要塞,王子书房
年轻的安度因·乌瑞恩王子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传单。他望着窗外,只听见城市内压抑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呵斥声隐约可闻,而一直未等来伯瓦尔,前来澄清传单上的谎言。
最后一丝天光,映照在小王子那张尚未褪去稚气的脸庞上,清晰可见他内心的焦虑、彷徨和恐惧。
他猛地抬头,看向身边最信任的、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侍卫长凯拉,一位以忠诚和沉稳着称的女战士。
“凯拉,”王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王室的威严,“这个……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伯瓦尔叔叔真的……温德索尔元帅他……”
凯拉的目光扫过传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尤其是“莉亚”那个签名,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她单膝跪地,铠甲发出轻响,声音低沉而苦涩:“殿下,我无法证实所有细节。但……菲德尔伯爵的军团确实没有回来。城内的戒严和‘净化者’的行动……也的确超乎寻常。而温德索尔元帅,他已经多日未曾露面,元帅府的守卫全部换成了陌生面孔。”
她没有直接回答真假,但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击着安度因对“真相”的认知。
安度因看着凯拉紧锁的眉头和眼神深处的忧虑,再看向窗外那座他本应继承、此刻却感到无比陌生的城市。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感攫住了他。父王失踪,伯瓦尔摄政,他曾视其为支柱,如今这根支柱似乎布满裂痕,甚至可能早已腐朽。他仿佛看到父王留下的王国正滑向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深渊,而他,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脚下却是万丈悬崖。
“他们……他们都说五星城是叛逆,是敌人……”安度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属于少年的茫然和无助,“可如果敌人说的是真相,而我们……我们又是什么?”
凯拉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年幼的国王。“殿下,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来自城外,而是盘踞在心脏的毒瘤。人民的声音,有时比贵族的谏言更能反映真相。请您……仔细听听这座城市的呼吸。”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暗示与提醒,忠诚的对象正在从“王座”悄然转向“王国”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