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将祖父神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正欲趁势进言,却见被派往燕王府打探消息的小鼻涕匆匆归来。
小太监瞥了眼跪在地上、面色潮红异常的皇孙,未敢耽搁,附在朱棣耳畔低语数句。
皇帝的脸色骤然变幻,时而欣喜,时而阴郁,最终凝作惊疑:“此事当真?”
“奴婢确信无疑。”
小鼻涕垂首回禀,“此话是燕王殿下带回府的那位花魁亲口所言。”
朱棣猛然起身。
老四失散多年的女儿竟已寻回,且在建文余党手中受尽折磨——这无疑会加深燕王对前朝势力的仇恨。
方才天现异象时,他尚不解老四为何突然立誓,如今方知其中缘由。
帝王的目光掠过跪地的朱瞻基,心头愈发沉重。
早前得知这孩子竟向建文残党传递消息,被燕王当场擒获欲施断臂之刑又骤然中止时,他虽恼其莽撞,却也想借机加以训诫。
毕竟应天局势今非昔比,纵为天子亦难独断专行。
想到自己竟是倚仗儿子才登临帝位,偏生对这个儿子难以约束,朱棣不禁暗叹。
原本打算让徐皇后带着孙儿前去赔罪,由妻子从中转圜便可平息事端。
可如今横生枝节,只怕连徐皇后也难以说和了。
稽首是古代最为隆重的跪拜礼节,通常用于臣子拜见君王。
行礼时需双膝跪地,双手拱至地面,并将额头触地停留片刻。
“别着急,我这就来了。”
“今天早上已经更新过“小鼻涕,准备拟旨。”
小鼻涕连忙取来圣旨与朱笔。
他将圣旨铺在案上,毛笔蘸了蘸朱砂砚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细察微末,皇太孙朱瞻基,不顾念亲族,不体会圣意,性情轻狂任性,现决定自即日起,废去其太孙之位,回府中读书静思,无旨不得外出,以示惩戒。
钦此。”
小鼻涕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朱棣。
皇上竟要废黜太孙。
别说小鼻涕,连朱瞻基本人也一时恍惚。
刚刚祖父还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怎么转眼之间就要废他的太孙之位?
朱瞻基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走到他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能说出这番话,爷爷心中很安慰。”
“不过,建文余孽这些人,还是彻底消失为好。”
朱瞻基猛然抬头,正对上朱棣那双冷峻的眼睛。
“爷爷?”
这眼神,简直与四叔提到建文余孽时如出一辙。
朱棣整理了一下衣袖。
“别怨爷爷心狠,只怪他们自寻死路。”
“至于你,先回东宫待着。”
“你四叔如今动了真怒,爷爷要想护你,就必须有所表示。
回头我去你四叔那儿看看,能否替你想想办法。”
“太孙之位暂且放在我这里,日后表现好了再归还。”
“你爹应当不止一次告诫过你,莫与那些建文余孽有所牵连。”
“今日爷爷也再叮嘱你一次,离他们远一些。”
“你是个好孩子,跟在爷爷身边这些年,我一直用心培养你。”
“你向来表现不错,很合我心意。”
“但大明可以没有你,却不能没有你四叔。
生于皇家便是如此,爷爷再疼你,也不能为你赌上大明的国运。”
言罢,朱棣似想起什么,凑近朱瞻基耳畔。
“别以为爷爷不知道,今天你来这儿,是你爹给你出的主意吧?”
朱瞻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朱瞻基“咚”
地一声,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孙儿知错,请爷爷宽恕。”
朱棣轻笑一声,抬脚在他臀上虚踢一记。
“去吧,回去歇着。”
朱瞻基由小太监扶起身,朝朱棣行了一礼,恍恍惚惚退了出去。
待他走远,朱棣脸色骤然沉下,眼中寒光流转,沉吟不语。
半晌,他唤来小鼻涕:
“去坤宁宫,请皇后随朕同往燕王府。”
……
燕王府内,朱高煌 ** 小花榻前。
许是承了朱高煌的血脉,梳洗过后的小花再不见当初乞儿模样。
一张鹅蛋脸皎洁无瑕,清瘦却难掩灵秀。
肌肤如初绽桃花般白里透粉,眉间更隐现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
朱高煌凝视着孩子稚嫩的面容,血脉相连的暖意在静默中流淌。
这便是他的女儿。
他早已记不清小花生母的容颜。
女子于他不过浮云,但女儿截然不同。
这小小生命让他头一次真切触摸到尘世温度。
过往他总似隔岸观火,活在这人间却疏离于烟火。
不念前尘,不盼明日,这般超然令他漠视世间诸事,竟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之境。
而小花的出现,恰如系住飘萍的长绳,将他重新拉回这红尘。
会因她受伤而震怒,会为她展颜而欢欣。
两度人生,初为人父。
从前不解父母何以倾尽所有,而今终得领悟。
朱高煌轻轻卷起小花的衣袖,纵横交错的伤疤如蜈蚣盘踞。
他疼惜地望着睡梦中仍蹙眉的孩子,自怀中取出一枚回春丹,指尖轻捻即成齑粉。
左手如刃,在右掌悄然划落。
朱高煌的右手骤然裂开一道伤口。
紫金色的血液缓缓流淌出来。
不错,正是紫金色。
朱高煌生来血液就异于常人,并非普通的深红。
出生时,他吸收了过多紫气,
尚是婴儿的他无法全部炼化,
这些紫气便沉积于丹田,
随着他修为增强,不断润养他的肉身,
连血液也逐渐化为紫金色。
这血液不仅具备几近神效的疗愈力,
若具武道天赋者服用,
也能如朱高煌一般踏上武道。
修罗卫便是由此而来。
小花身为朱高煌的血脉,
即便经过母体的削弱,血液本也应呈淡紫色。
可朱高煌仔细察看,
小花血液中几乎不见紫色。
或许因为她长期食不果腹,虽已十二岁,
看起来却犹如十岁孩童般瘦弱,
加上身上伤痕不断,血液中的紫气消耗极大,
才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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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朱高煌的女儿,小花绝不能沦为凡人。
朱高煌欲以自身血液喂养小花,
补充她血中的紫气,
从而激发她的武道天赋。
他右手的血并未滴落,
而是诡异地悬浮于空中。
朱高煌左手轻挥,
回春丹的粉末与紫 ** 液交融,
随即化作一道细流,汇入小花口中。
他放出约一碗的血量,
全部喂给了小花。
这一番失血,令朱高煌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莫要小看这一碗血,
朱高煌的血液极为珍贵,
百名修罗卫所得之血,加起来尚不足半碗。
这些血,他至少需一个月方能补回。
紫气迅速在体内扩散开来。
小花体表浮现出淡淡的紫色光华。
她眉头紧锁,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虽然她血脉中天生带着紫气,但比起朱高煌的精纯度仍是天差地别。
朱高煌握住她颤抖的手,将内力缓缓注入她体内。
精纯的紫气在他引导下,如溪流般渗入四肢百骸。
小花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体表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新生肌肤如剥壳鸡蛋般光滑细腻,不留半点痕迹。
伤势痊愈后,朱高煌开始以紫气为她疏通经脉。
既然要带她习武,就必须先打通闭塞的经络。
十二岁的小花早已错过三岁的最佳习武年纪,加之常年饮食杂乱,经脉淤塞严重。
朱高煌凝神运功,紫气如丝如缕地涤荡着每处脉络。
这番洗筋伐髓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污浊的杂质从毛孔排出,在体表凝结成黑色泥垢。
待最后缕浊气排出,小花只觉百脉通畅,丹田内生出一缕精纯内力,竟是直接突破至先天境界。
在修罗卫的天地玄黄四卫中,玄卫需苦修十余年方能达此境界,而她竟在片刻间便已达成。
内力自行循着奇经八脉运转周天,每循环一次便壮大几分。
朱高煌收回内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小花缓缓睁眼,发现身处陌生环境,惊慌地跃起身来。
经过紫气淬炼的身体轻盈灵动,稍一用力竟将床板踏出个窟窿。
“咔嚓”
声响让她脸色发白,急忙缩到床角,抱着头瑟瑟发抖。
“不要……别打小花,小花不是……不是故意的。”
初至陌生之地,小花尚未习惯。
从前若是摔坏了什么,一定逃不脱一顿狠打。
“放心,这里没有人会打你。”
朱高煌温和的嗓音响起,抚平了她心中的惶惶。
小花抬起头,迎上他满是疼惜的目光。
她愣愣地咧开嘴,笑了。
“我刚刚为你洗筋伐髓,你如今气力大增,接下来几天,先好好适应身体的变化。”
“现在你体内污浊已除,等会儿让人带你去沐浴,之后我有话同你说。”
小花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果然覆着一层黑腻,气味也难闻。
她皱起小脸,露出嫌弃的表情。
朱高煌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他唤来上官嫣然带小花去沐浴,自己则转身步入厅中等候。
才落座不久,朱棣便与徐皇后一同赶来。
朱棣一进门便四处张望,不见小花身影,忍不住开口问:
“不是说孩子找着了吗?人在哪儿?”
徐皇后虽未出声,眼中却也盛满对失散多年孙女的牵挂。
朱高煌执壶为二人斟上热茶:
“刚完成洗筋伐髓,正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