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打鬼子不见他们这么积极!抢地盘、搞摩擦,一个顶俩!
告诉独立师!大同城,是咱们用血换来的!
给老子守住了!一粒米,一颗子弹,都不准落到那帮王八蛋手里!”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地图上广袤的、刚刚被打通的红色区域,语气斩钉截铁:
“眼下,鬼子是头号死敌!
但谁要是敢在咱们背后捅刀子……老子手里的枪,也不是烧火棍!
大同,就是咱们新的磨刀石!是磨鬼子的刀,还是磨某些人的骨头,让他们自己掂量!”
“命令:决死二纵,即刻进驻平安县城!”
张家口。
鬼子驻蒙疆军临时司令部。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压得人喘不过气。
本博正硕少将——
这张原本尚算周正的脸,此刻因暴怒与恐慌彻底扭曲,活像一头跌入陷阱、濒临疯狂的困兽。
他背着手,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来回踱步,皮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发出空洞而刺耳的“咔哒”声,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缘。
他本是独立混成第2旅团的旅团长。
可现在呢?
柴山四郎那个蠢货把大同城丢了,连带着把自己和整个师团都葬送殆尽!
这驻蒙疆军代理司令的烫手山芋,竟莫名其妙砸到了他一个少将头上!
这哪是晋升?
分明是被推上了火山口!
“八嘎!”
本博猛地刹住脚步,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地图都在颤抖。
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风箱。
“整整一个师团!加上五千侨民义勇队!固若金汤的大同城!
竟然……竟然被一群土八路……几天之内……彻底摧毁?!
柴山这个无能之辈!切腹百次也不足以谢罪!”
他嘶哑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参谋惨白的脸上。
参谋低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颤抖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大同以北那几个孤零零的蓝圈——朔县、浑源、应县。
“看看!看看这些据点!第11联队!
现在就是钉在狼群里的几根枯木!
失去了大同的支撑,后路和补给线全断!
他们还守什么?拿什么守?!
八路的游击队会像蚂蚁一样,把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绝望。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所谓的“重镇”已成死棋。
长期坚守?
天方夜谭!
更让他心头滴血的是他自己的根基——独立混成第2旅团!
“我的旅团!
为了驰援大同,强闯八路的阻击网……伤亡何等惨重!
元气大伤!
结果呢?
大同丢了!柴山死了!
我的士兵……白白玉碎!白白玉碎了啊!”
他的拳头再次砸下,震翻了笔筒,笔滚了一地。
驰援?
徒劳的笑话!
不仅没解围,反倒折进去自己大半精锐!
这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他的目光又死死钉在地图上的另一个点——绥远方向。
“战车部队呢?!帝国宝贵的战车在哪里?!
为什么还没有抵达大同城下?!为什么!”
他朝着联络参谋厉声怒吼。
参谋吓得一哆嗦,声音发颤:
“报……报告司令官阁下!战车部队……途中遭遇八路军极其顽强的层层阻击……已损失数辆战车……进展极为迟缓……后来……接到大同失守的讯息……指挥官判断继续前进风险极高……目前……正择地固守,等待进一步指令……”
“等待指令?!愚蠢!立刻以司令部名义命令:让他们迅速脱离接触,全速撤回原防区!立刻!”
本博气得眼前发黑。
进,已无意义;
退,竟还迟疑!
一股彻骨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像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
张家口,暴露了!
通往蒙疆腹地的门户,已然洞开!
八路的兵锋,随时可能顺着平绥铁路直插进来!
而他手里,除了那个被打残的旅团,就只剩下那几个即将被吞掉的孤点,以及一支进退失据、自身难保的战车部队。
“立刻给冈村宁次大将发急电!”
本博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却又无法掩饰深处的恐慌,
“大同失守!柴山重太郎玉碎!第26师团主力遭歼灭性打击!
驻蒙疆军侧翼已完全暴露!
朔县、浑源、应县孤立无援,危在旦夕!
绥远战车部队亦处境艰难!
恳请方面军司令部,火速派遣有力部队增援!
否则……整个蒙疆战局……有彻底崩溃之虞!”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凶光,几乎是咬着牙补充:
“同时,密令朔县、浑源、应县守军,放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焚毁无法带走的物资,立即向绥远方向转进!要快!”
命令虽已下达,但本博正硕望着那幅巨大的地图,只感到一阵寒气从脊梁骨直冲头顶。
柴山留下的哪里是烂摊子?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塌陷的坟墓。
而他自己,正站在墓坑边缘。
……
大同城东,机场。
朔风卷着尘土和硝烟味儿,抽打着刚刚清理出来的跑道。
几个巨大的焦黑弹坑虽被填平,仍像大地狰狞的伤疤。
江岳猛地推开车门,跳下卡车,军靴砸地,溅起一片尘土。
警卫员利落地滑进驾驶位,将卡车吭哧吭哧地开向不远处的掩体。
段鹏和齐小眼早已等候在此——天上飞的,终究比地上跑的快。
齐小眼的三连正挥汗如雨,锹镐并用,将最后一些碎砖烂瓦清理归拢。
见江岳大步流星走来,齐小眼啪地一个立正,嗓门洪亮:
“大队长!”
“情况?”
江岳目光如电,快速扫过机场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细节。
“报告!机群已全部安全降落!均已隐蔽妥当!鬼子的飞机今天还没露头!”
齐小眼回答的干净利落。
段鹏和几名穿着臃肿羊皮袄、脸上带着冻痕的飞行员快步跑来,敬礼。
皮袄上还凝结着高空的寒霜。
江岳抬手回礼,目光扫过他们冻得发紫却精神亢奋的脸:
“缓过来了吗?”
他深知,那木头飞机密封极差,高空严寒能渗入骨髓。
孙向阳一把扯下结满冰碴的皮帽,咧嘴笑道,呼出大口白气:
“大队长!张文书又改进了座舱,加了层厚毛毡,腿脚能活动开了,比上次强得多!”
段鹏拍了拍身上那件显眼的鬼子飞行员皮衣,接口道,语气带着跃跃欲试的急切:
“家伙都检查完毕,状态没问题!
就是那铁家伙的机枪子弹,还是只有三千发,得省着点用。
大队长,下一步怎么干?
弟兄们的手早就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