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色如同一匹被墨汁浸透的锦缎,厚重得几乎要压垮人的呼吸。唯有御书房那扇雕花窗棂透出的灯火,像是黑海上的一叶孤舟,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摇曳着。
朱元璋将最后一份奏折轻轻合上,那纸张摩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指节因为常年批阅奏折而微微变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朱砂的痕迹。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藏着一段血与火的记忆。
陛下,夜深了。老太监王景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该安歇了。
朱元璋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掌心感受着那份温暖。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似乎能穿透层层宫墙,看到北平城头飘扬的大明旗帜。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一个年轻内侍跌跌撞撞地冲进御书房,怀中紧紧抱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函,蜡封上还沾着些许泥泞,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陛下!年轻内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发颤,北平急报!
朱元璋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龙袍上,他却浑然不觉。王景弘连忙上前接过茶盏,却见皇帝已经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名内侍。
呈上来。朱元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王景弘敏锐地注意到,皇帝握着腰间玉带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
密函被呈上御案,朱元璋的目光落在蜡封上——北平都司的印信清晰可见,而此刻驻守北平的,正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军常遇春。他的手指在蜡封上停留了片刻,那触感仿佛带着北地凛冽的寒风,让他心头一紧。
朱元璋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有些发干。
王景弘小心翼翼地拆开蜡封,展开信纸。烛光下,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但内容却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陛下,王景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颤抖,常将军...常将军在柳河川偶感风寒,已卧床三日...
话音未落,只听的一声脆响,朱元璋手中的狼毫笔已经断为两截,墨汁溅开,在御案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他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带倒了那盏温热的参茶,茶水泼洒在地,氤氲的热气在烛光中袅袅升起。
李文忠呢?朱元璋突然转身问道,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王景弘连忙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回禀陛下,李将军在密函中说,他已请来军中最好的大夫为常将军诊治,只是...只是常将军不肯好好休养,仍坚持每日操练兵马。
混账!朱元璋一拳砸在御案上,那厚重的紫檀木案几竟被他砸得微微一颤,这个常遇春,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要命!
他踱步到窗前,推开雕花窗棂,冷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夜空中的月亮被乌云遮蔽,只有几颗疏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朱元璋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眼前却浮现出去年应天府城外的场景。
那时常遇春带兵追击张士诚残部,身中三箭却依旧挥舞着长枪,鲜血顺着枪杆滴落,在马蹄下开出朵朵暗红的花。直到敌军彻底溃败,他才肯下马包扎伤口。朱元璋亲自为他处理伤口,这位战神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陛下,这点小伤算什么?等打跑了元鞑子,我再好好养着。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心口一阵绞痛。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愤怒,又有担忧,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传旨。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但仔细听,仍能听出其中压抑的颤抖,命太医院院使刘纯即刻启程赶赴柳河川,务必...务必保住常将军的性命。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李文忠严加看管,若常遇春再敢逞强,就给他绑在病榻上!
遵旨。王景弘连忙应道,正要退下,却被朱元璋叫住。
等等。朱元璋走到书案前,重新取过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他的手有些发抖,但字迹依旧遒劲有力。
王景弘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望卿珍重,朕待卿归。
把这个也带上。朱元璋将纸折好,递给王景弘,告诉常遇春,朕...朕等着他回来喝庆功酒。
王景弘退下后,朱元璋独自站在窗前,夜风吹动他的龙袍,发出猎猎声响。他想起至正二十年,在鄱阳湖上,常遇春率领敢死队冲向陈友谅的水寨,那艘小船在敌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当时朱元璋站在旗舰上,手心全是冷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兄弟冒着箭雨冲锋。
常十万啊常十万...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荡,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就在这时,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传来,王景弘去而复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陛下!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北平...北平又有急报!
朱元璋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常将军...常将军他...王景弘的声音哽咽了,他...他刚才在军帐中...咳血了...
这一刻,整个御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朱元璋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角才没有倒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备马!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朕要亲自去北平!
陛下不可!王景弘扑上前抱住朱元璋的腿,您是九五之尊,怎能轻易离开京城?再说,北平路途遥远,您这一路舟车劳顿...
滚开!朱元璋一脚踢开王景弘,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常遇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当!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御书房,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他的心。这一刻,他不是大明皇帝,只是一个担心兄弟的朱重八。
而在遥远的北平,柳河川的军帐内,常遇春正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如纸。他刚刚咳出一口血,染红了枕边的白布。军医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
将军,您就好好歇着吧...李文忠握着常遇春的手,眼眶发红,您要是倒下了,这北边的防线可怎么办啊...
常遇春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文忠啊...你放心...我常十万...还死不了...
他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李文忠连忙用布巾为他擦拭,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密函。
将军!京城急报!
李文忠接过密函,拆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颤抖着手将信递给常遇春:常...常将军...陛下...陛下要亲自来北平...
常遇春接过信纸,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艰难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忧。
这个朱重八...他喃喃道,都当皇帝了...还是这么冲动...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这一次,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常将军!李文忠惊呼道,连忙上前扶住他,却只感到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军帐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而在遥远的京城,朱元璋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正要跨上战马。王景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丝毫无法动摇皇帝的决心。
陛下,您不能去啊!
朱元璋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紫禁城的轮廓。夜色中,那座巍峨的宫殿显得格外孤独。
告诉百官,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朕去巡视北疆,不日即归。
说罢,他一抖缰绳,战马长嘶一声,朝着北平的方向疾驰而去。夜色中,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带着满心的牵挂,向着北方奔去。
而在柳河川的军帐内,常遇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军医们束手无策,李文忠跪在病榻前,泪如雨下。
常将军...您醒醒啊...
就在这时,一个老军医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从药箱中翻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株干枯的草药。
将军!他激动地说道,这是...这是去年陛下御赐的雪莲!说是...说是让将军保重身体时用的...
李文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快!快拿去煎药!
老军医连忙起身,却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士兵冲了进来,声音颤抖:报!元军...元军大举来犯!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军帐中炸响。李文忠脸色惨白,看向病榻上的常遇春,又看向帐外,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而此刻,朱元璋已经骑马出了京城,正朝着北平的方向疾驰。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也吹乱了他的心。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夜色渐深,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火光闪烁。那是北平的方向,也是他牵挂的方向。
常十万...朱元璋喃喃道,你一定要等朕...
战马奔腾,蹄声如鼓,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奏响了一曲关于兄弟情义的悲壮乐章。而在这乐章中,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就在朱元璋策马疾驰的同时,柳河川的军帐内,情况已经急转直下。常遇春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军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大明战神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
将军...李文忠握着常遇春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您不能走啊...北边的防线还需要您...大明还需要您...
常遇春微微睁开眼睛,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眸子此刻已经黯淡无光。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微弱的喘息。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刚刚截获的元军密函。
李将军!元军...元军已经兵临城下!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李文忠头上。他猛地站起身,看向病榻上的常遇春,又看向帐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他大声道,全军集结!准备迎敌!
可是将军...副将急忙道,您要是走了,常将军这边...
我去去就回!李文忠打断他的话,从墙上取下自己的长剑,常将军有我照看,你们放心!
说罢,他大步走出军帐,只留下一群束手无策的军医。而在他身后,常遇春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军帐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来者身着便装,风尘仆仆,正是连夜赶来的朱元璋。
陛下!军医们惊呼道,连忙跪下。
朱元璋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病榻前,看着面色惨白的常遇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常遇春的额头,那触感冰冷得让他心头一颤。
常十万...他喃喃道,朕来了...
常遇春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那双黯淡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微光。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握住朱元璋的手,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
陛下...他微弱地说道,您...您怎么来了...
朕不放心你。朱元璋握住他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发紧,你...你一定要撑住...
常遇春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凄美:陛下...臣...臣怕是...撑不住了...
胡说!朱元璋厉声道,眼中却闪烁着泪光,你答应过朕,要一起喝庆功酒的!
常遇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元璋,那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欣慰。许久,他才微弱地说道:陛下...保重...大明...就拜托您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
常十万!朱元璋惊呼道,紧紧握住他的手,却只感到那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
军帐内,一片死寂。朱元璋跪在病榻前,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这一刻,他不是大明皇帝,只是一个失去兄弟的朱重八。
而在帐外,喊杀声震天。元军已经攻破城门,李文忠率领明军奋力抵抗,却渐渐不支。
陛下!副将冲进帐内,声音颤抖,元军...元军攻进来了!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走到墙边,取下常遇春的长枪,那枪杆上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
传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全军...为常将军报仇!
说罢,他大步走出军帐,手中紧握着那杆长枪。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却又格外坚定。
而在他身后,常遇春的遗体静静地躺在病榻上,仿佛只是睡着了。军帐外,战火纷飞,喊杀声震天。这一夜,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朱元璋策马冲入敌阵,手中长枪挥舞,如同猛虎下山。元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没想到大明皇帝竟然会亲自上阵。
保护陛下!明军将士们见状,士气大振,奋勇杀敌。
朱元璋如同战神附体,所向披靡。他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每一枪都带着无尽的愤怒。元军节节败退,渐渐不支。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正中朱元璋的胸口。他闷哼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陛下!明军将士们惊呼道,连忙上前保护。
朱元璋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胸口,却依旧不肯后退。他看着眼前的元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常十万...他喃喃道,朕...朕来陪你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只见一支明军援军赶到,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院使刘纯。
陛下!刘纯翻身下马,急忙上前查看朱元璋的伤势,您...您怎么样?
朱元璋摆了摆手,看向柳河川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常将军...他...
刘纯脸色一沉,低下头:臣...臣来晚了...
朱元璋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滑落。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常遇春那张熟悉的笑脸,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
陛下!刘纯急忙道,您的伤势要紧,必须立刻处理!
朱元璋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传令...厚葬常将军...追封...开平王...
说罢,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夜色渐深,战火渐渐平息。柳河川的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在军帐内,两具遗体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一夜,大明失去了两位英雄。但他们的精神,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激励着后人继续前行。
而在遥远的京城,紫禁城的灯火依旧通明。只是那御书房内,已经永远地空了。王景弘站在窗前,望着北方的夜空,眼中闪烁着泪光。
陛下...常将军...他喃喃道,你们...一路走好...
夜风吹过,仿佛在为这两位英雄送行。而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的故事,将永远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