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潜龙在渊
安庆的春夜,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邓枫独自坐在临时指挥所内,桌上的油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白日里送走最后一批同志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放。那三个穿着士兵军装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时,他清楚地知道,从此刻起,他将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指挥所外传来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着寂静的夜。邓枫起身,开始执行他思考已久的计划。
他先是从公文包中取出几封密信——这些都是过去与组织联络时留下的。信纸在油灯的火苗上卷曲、焦黑,最后化作灰烬。每一封信的焚毁,都像是在与过去的某个部分告别。
接着,他打开保险柜,取出那本陪伴他多年的《曾文正公家书》。书页间那些用密写药水留下的痕迹,记录着无数次的联络内容和重要情报。他的指尖轻轻抚过书页,最终还是将它凑近了火苗。
火光跳跃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珠江渔船上宣誓的年轻自己。那时的他,满怀理想与激情,却不知这条道路会如此孤独。
“从今夜起,我是同志,也是孤臣。”
如今,“孤臣”二字的分量,他体会得愈发深刻。
销毁完所有可能暴露的文件,他走到军容镜前。镜中的上校面色冷峻,眼神深邃,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
从现在起,他必须彻底进入“静默”状态。就像潜入深潭的龙,收敛所有锋芒,隐藏所有气息,等待着风云再起的那一天。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
罗友胜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旅座,刚收到消息,总司令部下令各部队主官即刻起不得擅自离开驻地。”
邓枫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传令下去,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营地。”
“是。”罗友胜应道,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事?”
罗友胜犹豫了一下:“旅座,我听说......外面已经开始抓人了。”
邓枫的目光骤然锐利:“听谁说的?”
“几个从南京来的商人说的。他们说城里到处都在搜捕,连一些老同盟会员都被带走了。”
邓枫沉默片刻,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安庆城看似平静,但他知道,这场风暴很快就会席卷到这里。
“记住,”他转身面对罗友胜,语气严肃,“从现在起,独立旅不参与任何与作战无关的行动。一切等总司令部正式命令。”
这番话既是在保护部队,也是在为自己划定安全区。
罗友胜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旅座。”
待罗友胜离开,邓枫开始整理军装。他仔细抚平每一处褶皱,调整好每一枚勋章的位置。镜中的军官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仿佛刚才那个焚毁信件的人从未存在过。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周凤岐的试探、同僚的猜忌、还有那些不得不做的“忠诚表演”,都将接踵而至。
但此刻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像潜入深潭的龙,在渊中蓄势,在静中待时。虽然暂时收敛了爪牙,但终有一日,当风云际会之时,他必将破水而出,直上九霄。
夜深了,油灯渐渐暗淡。邓枫却没有点燃新的灯油,而是就着这微弱的光亮,开始规划明天的行程。
他要去视察部队,要去慰问伤员,要去检查城防。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邓旅长一如既往地尽忠职守,对正在发生的巨变似乎毫无察觉。
这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难的表演。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时,邓枫已经整装完毕。他推开指挥所的大门,晨光洒在他笔挺的军装上,领章上的将星闪烁着冷峻的光芒。
“传令兵,”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备车,去一团驻地。”
潜龙在渊,静待风云。而他,已经准备好了。